下午的时候,林泰来到了吏部考功司视事,然后就被王天官请了过去。
“紧急召开文坛大会?”林泰来想了想后,不容置疑的说:“确实应该办!”
王天官稍感意外,他还以为林泰来会与自己一样,对文坛大会提不起兴趣了。
毕竟从去年兼任考功司以来,林泰来权柄日重、事务益多,成为实打实的实权人物。
如果说以前林泰来还需要借用别人权势,那么现在他自己就是权臣了。
在权力的腐蚀下,怎么还能保持热爱文学的初心?
王天官不由得陷入了反思,是林泰来的境界太高?还是自己的境界太低?
这时候又听到林泰来作出重要指示:“文学事业要不断追随时代脚步,积极反应时代的风貌。
近一年来,朝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西北战事的胜利,故而本次文坛大会的主题可以定为凯歌!”
王天官同样的不能理解,看向林泰来的眼神很怪异。
什么凯歌,那不就是吹嘘你七战七捷、先登破城的功业吗?
你一个翰林清贵,为何如此沉迷于炫耀武功?这对目前的你有半点裨益吗?
难道你就不怕,皇帝误会你对封赏不满?
而石星那个本该关心武功的兵部左侍郎,却又总是想搞文学,简直就是反了过来。
林泰来很明白别人的疑惑,但他也不好解释什么。
总不能凭空卜卦式预言,说明年还要打第二场吧?
下一次,不想只当个监军了!
如果每次都要想办法架空总督,那也很累心啊,影响也不好,干脆自己来当总督吧。
现在不停的大肆宣扬武功,就相当于反复洗脑,把自己无敌战神形象牢牢的刻在别人脑子里。
等明年战事再起时,从皇帝到朝臣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自己、信赖自己。
“其实吧,统战工作也很重要。”无法解释的林泰来决定还是找点理由,糊弄一下别人。
“文坛大会既是宣传的大会,更是统战的大会。
清流党人肯定不会参加我们的文坛大会,所以换言之,肯来参会的人都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还有什么办法,能如此快捷的、大批量的甄别出可团结对象?
虽然不排除有卧底细作存在,但不能因噎废食。”
林泰来越说越像这么回事,连自己都信了。
但阅历丰富、人生跌宕起伏、饱经世故的王天官只想说,收收味吧。
林泰来最后非常尽职尽责的说:“就这么定了,你去办吧。”
反正他主要负责做指示和强调重要意义,至于具体工作当然都是别人的。
他的时间和精力很宝贵,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工作上面。
王天官顺势道:“我建议,让兵部左侍郎石星来具体负责文坛大会。”
林泰来有点怀疑的询问道:“我与石少司马打交道不多,他能认识到文坛大会的重要意义吗?”
王天官对石星给予了高度肯定,“上午石星与我谈论文坛大会时,着重提了两点意见。
第一,文坛大会必须在献俘典礼之前召开,这个时间不能变。
第二,用文坛大会的名义,组织参会人员联名向朝廷请求更换献俘典礼铙歌。
所以他对文坛大会的认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甚好!”林泰来称赞说。
这不就是他称霸文坛、组建新文盟的意义吗?
用文坛这个舆论工具,去对抗清流势力的舆论霸权。
随后林泰来又语重心长的说:“本来关于更换铙歌这个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
但是看现在这情况,也不好打消大家参与进来的热情和积极性。
所以我这个新文盟第一副盟主同意了,就由石星来组织文坛大会。”
刚与王天官讨论完文坛大会的组织工作,就兵部的人跑过来,禀报说兵部尚书王一鹗请林泰来过去。
林泰来猜测,可能是关于组建兵部通信司方案的御批下来了。
除此之外,他最近和兵部之间没有其它业务关系。
于是事务繁忙的林泰来起身告辞,离开吏部前往兵部。
王天官看着林泰来的背影,不禁感慨万分。
当年那个不畏权威、勇于挑战、灵气十足的热血少年去哪了?
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满嘴官话的油腻权臣。
从吏部出来,拐个弯就到了兵部。
林泰来昂首阔步,直入白虎堂,啊不,兵部正堂。
兵部尚书王一鹗请林泰来坐下,上茶后开门见山的说:“新建通信司的方案,已经御批并发回兵部了。”
这就意味着,从去年就决定成立、但是一直只存在于纸面上的通信司,终于要开始落实了。
林泰来这个兵部通信司郎中,以后也不再是空头虚职了。
也不能怪朝廷效率低,谁让林泰来出征了,别人也不便插手代替。
林泰来虽然没有新建一个衙门的工作经验,但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按照方案,第一步肯定是先成立一个筹备工作领导小组。
林泰来这个通信司郎中肯定就是小组的组长,然后找两个副组长,四个组员,再有若干办事员就齐活!
筹备小组里的这些身份,一一对应未来的员外郎、主事、吏员。
至于具体事务,大多数可以扔给副组长、组员去做。
林泰来的时间和精力很宝贵,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工作上面。
随便看了几眼御批后,林泰来就对王大司马问道:“说了半个月了,兵部什么时候把院子腾出来?”
王大司马反问道:“兵部什么时候答应过,给通信司安排办公场地了?
我的一直在建议,通信司是一个需要高度保密的特殊衙门,应该独立办公。
兵部人多眼杂,并不适合作为通信司的办公场所。”
如果换成了别人,可能会想着,把通信司囊括在兵部现有体系里,增加权柄。
但他王一鹗没这种奢望,那林泰来就是个麻烦精,通信司以后做的也都是麻烦事,他不想自找麻烦。
再说放了林泰来进驻兵部,到底是谁抢谁的权,还真不好说。
林泰来又不是安分人,到时候闹起来纷纷扰扰的,反而影响兵部正常办公。
作为一个低调的技术型官员,王大司马非常不想和林泰来这种不安分的人共事。
林泰来见王大司马如此抗拒,忍不住拍案道:“兵部通信司在兵部没有容身之地,简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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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司马寸土不让的说:“兵部占地虽然不小,但职责庞杂,已经没有一寸地方是多余!
你定要在兵部里索求场地,实属强人所难!本部会单独为此上奏朝廷,说明这个情况!”
“上奏朝廷又如何?难道我林泰来会怕了?
如果我堂堂一个兵部郎中反而不能在兵部插旗,传了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王大司马怒道:“若你定要进驻兵部办公,其他地方真没有了,就使用这正堂!我这尚书给你让地方!”
林泰来冷哼道:“你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司马,竟然学申首辅说话?”
王大司马:“.”
难道首辅也经常被你气到这样说?
那你林泰来这句话,算不算暴露了首辅的秘密?
林泰来仔细打量着一番周围环境,彷佛真的在考虑到兵部正堂办公的可行性。
王大司马心头一紧,不会吧?你林泰来不会真的这么莽吧?
打量完毕后,林泰来摇了摇头,很嫌弃的说:“算了,你这正堂我也不要了,你拿三十艘船来换吧。”
这个转折过于突兀、跳跃和生硬,王大司马没接住。
什么三十艘船?和办公场地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解释说:“下海商船的定额,不都是由咱们兵部批准的吗?
正好最近我们苏州打通了海路,很多江南商人准备投资海贸玩玩,连苏州织造局也有意向。
这个趋势可以与通信司业务结合起来,彼此互惠互利。
我看福建去年还批了八十艘,我们也不多要定额,有三十艘就行。”
按照这时代的制度,商船下海从程序上确实需要兵部批准,每年的数额都是规定好的。
林泰来又强调说:“给我商船出海定额,我就不把通信司设在兵部了!”
王大司马莫名的感觉,自己这是被勒索了?
你林泰来一直态度强硬的要进驻兵部,原来只是虚张声势、虚晃一枪?
真实目的就是勾引自己激烈反对,然后勒索好处?
想到这里,王大司马心里不爽,忍不住讽刺说:
“你们直接走私就行了,何必还要来申请出海定额?真是多此一举。”
那些所谓商人到底是什么底色,又是什么德行,谁不知道?
没准就是你林泰来的什么亲戚,别说你林泰来这样的江南土霸王没胆量干走私!
既然把话说开了,林泰来也不是畏畏缩缩藏着掖着的性子,对王大司马回应说:
“不能这么说,大司马是不是脱离基层太久了,不明白基层怎么做事啊?
比如福建有八十艘定额,实际上可能八百艘都不只。但官军可以装糊涂啊,无论哪艘船,都可以当做有船引就行了。
可问题是我们江南一艘定额都没有,只要商船出了海,那就一定是走私,沿海官军想装糊涂也装不了啊!
所以申请三十艘定额当个幌子,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王一鹗沉吟片刻后,又说:“南直隶乃是国家根本之地,事关重大,本部不好轻率擅自作主。”
林泰来说:“那我替大司马你做个主?”
王一鹗:“……”
装都不装了是吧?
而后王大司马又深深看了眼林泰来,突然说了一句:“你很有勇气。”
在国家体制中,对南京周边地区的防御是极其严格的,包括江防和海防。
比如设立市舶司这件事,先后在浙江、福建、广东都设置过,就是不在经济更发达的江左地区设置,主要就是出于安全考虑。
林泰来组织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打通了苏州出海通道,其实在政治上是有一定风险的。
万一再发生倭乱之类的事情,让敌人从海上长驱直入江南腹地,那林泰来肯定要为此承担最大的责任。
所以在为人谨慎保守的王大司马眼里,林泰来虽然做人不安分,但做事还是挺有魄力的。
又到第二天,林泰来就开始寻找未来通信司的办公地址。
这是第一次独立“建衙开府”,还有可能是未来的个人政务中心,林泰来对通信司办公地址非常重视,交给别人选址不放心,便亲力亲为。
在整个京城里,各处都有衙门分布,但衙门最密集的还是皇城南片区,也就是后世的广场周边。
六部里的五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都在这里,堪称是外朝的核心区域,另外还有大大小小一堆衙门。
这里的格局都是在永乐朝那时候就定下的。在这里并没有零散的独立院落,全部都是“大院”。
也就是说,一个衙门就是一座大院,一百七十年来始终如此。
所以像通信司这样新设的衙门,如果想留在皇城南片区,肯定没空地新修属于自己的“大院”了。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别的衙门挤一挤,从其他“大院”分出一点地方来办公。
左右护法劝道:“京师这么大,其他地方多的是院舍,何必一定要在这里。
如果还要与别人挤在一起办公,那不就白独自开府了吗?”
林泰来无奈的说:“通信司选址不仅仅是考虑到自身办公需求,还要考虑到与翰林院、吏部、礼部、兵部之间的距离,与这四处都不能太远。
如果离开皇城南区,迁往京城别处办公,地方虽然好找,但距离各部院就远了,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所以只能找个衙门借块地,委屈别人忍忍了。”
然后林泰来先去了趟工部,索要了一份皇城南区的建筑地图。
仔细研究过后,便重点圈出了鸿胪寺、上林苑监、太医院等等几处地方。
然后豪情大发的对左右护法说:“这几个衙门应当是皇城南区最弱势的衙门了!就找他们借地!”
其实也没别的选择了,硬抢地盘这种无理之极的行为,不找弱小者欺负,难道还能找五府六部翰林院锦衣卫?
左护法张文问道:“怎么个借法?借一部分,还是全借?”
林泰来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当然是借一部分,但具体看情况!”
右护法张武嘀咕说:“他们肯定都不肯借。”
作为在京师身经百战的主力打手头子,他心里对坐馆的人缘可太有数了。
林泰来冷哼道:“很多人背地里都诽谤我是权臣,那就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权臣!
要让他们看看,到底什么叫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