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林泰来背刺”和“西直门把总检举林泰来当逃兵”这两本奏疏,万历皇帝也陷入了迷惑。
这两本奏疏是同时呈送上来的,肯定不是巧合。
从御舟下来,万历皇帝想了一天一夜,也没能想明白。
司礼监太监来送今日奏疏时,万历皇帝对司礼监掌印张诚说:
“难道是应该先把无礼谤君的林泰来拿问了,等别人打着解救林泰来旗号,跟着起哄上疏时,再亮出林泰来逃军之罪?
如此别人就无话可说了,这种起哄谤君的声势也就被打下去了。”
张诚暗暗苦笑,应该没这么幼稚吧?
便提醒了一声:“这两本奏疏,都是从通政司呈上来的。”
这意思是,两本奏疏都没什么保密措施,又牵扯到林泰来这样引人注目的明星人物,外面有心人该知道的只怕都知道了。
当今上奏疏从流程上来说有两种渠道,一种就是最常见的,通政司负责收取京师内外的奏疏,然后每天移交给内廷的司礼监文书房。
大部分奏疏都是这个流程,只要被有心人注意,奏疏内容是很难保密的。
另一种就是,大臣亲自到会极门也就是原来的左顺门,直接把奏疏交给司礼监文书房太监。
这种方式相对第一种来说,保密性稍微高点,只有司礼监、内阁、皇帝才能看到内容。
林泰来和庞把总的两本奏疏,就是通过第一种通政司渠道呈上来的,所以不能指望有多高的保密性。
别人尤其是朝臣,又不是傻子.
“那同时出现这二本奏疏,又是什么意思?”万历皇帝问道。
张诚犹豫了一会儿后答道:“臣也只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是林泰来没能官复原职,心有怨气,所以无论谤君也好,故意被举报也好,都是发泄不满。
二是林泰来唯恐陛下误会,所以故意留下一个逃军之罪的把柄,以示坦荡。”
万历皇帝又对别人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秉笔太监陈矩奏对说:“无论林泰来如何作想,真金不怕火炼。”
“怎么火炼?”万历皇帝继续问。
陈矩说:“参照雒于仁旧事,让大臣廷审林泰来就是。”
万历皇帝想象了一下这个场面,应该很有趣吧?将会是大臣群殴林泰来,还是林泰来群殴大臣?
下意识的就说:“召阁部院大臣、科道于文华殿.”
左右太监们齐齐震惊,太阳西出了?皇帝这是想要视朝了?
万历皇帝突然反应过来,不上朝的规矩不能坏!不能养成遇事上朝的坏习惯!
更不能让大臣们知道,自己还存有上朝的潜意识,不然以后只会更呱噪!
“算了,让他们在东朝房廷审林泰来!”万历皇帝改了旨意,又对陈矩吩咐说:“你代替朕,前往东朝房主持廷审!”
交代完了后,万历皇帝又诧异的说:“今日奏疏如此之少?”
近几天,借灾异吵吵皇帝失德的奏疏日均数十本,今天就零零散散的六七本,让万历皇帝一时间还挺不能适应。
张诚推测说:“或许是别人昨日见到林泰来亲自出手讪谤君父,畏惧被林泰来牵连,或许不愿意与林泰来同气连枝,就暂且收手了。”
万历皇帝对此挺意外的,“林泰来竟然还有这种镇静功用?”
正如张诚所推测的,通政司根本保不住密,林泰来这种敏感人物的奏疏内容肯定会被有心人注意到并传播的。
当即就在官场各衙门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甚至很多人以为这是谣言,根本不相信林泰来会上这种批龙鳞的奏疏。
虽然大家都是搞投机的,但投机方向和赛道完全不同,你林泰来这样的奸臣,怎么可能不惜自身、主动犯天颜直谏?
还有,关于这次灾异怎么定性,你林泰来心里难道没数?
只有灾异应在被驱逐的你林泰来身上,你才可能受益,结果你也跟风批天子失德,这不是自毁行为吗?
故而对于林泰来的动机,没人能理解。每一个听到消息的人,都想冲到西直门,亲自找林泰来问究竟。
奈何西直门现在是焦点,林泰来更是焦点里的焦点,不知多少人在默默的关注。
谁要去找林泰来,就像是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立刻会被所有势力详加审视。
在正常的规律下,这显然是官场大忌,非常不符合低调原则。
就在这时,善解人意的皇帝下旨,让朝臣公审林泰来。
这样就给了大家一个接触林泰来的机会,不必因为好奇过盛而心里挠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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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站在城墙下柝铺门前的林泰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庞把总抬头看了看还黑着一半的天,这你都能看出天气好坏?
这时候,有一大片人影从西直门内大街方向挪动了过来。
更近些时,领头人大喝一声:“锦衣卫北镇抚司官校办事!”
林泰来抬眼看了看,哑然失笑,“原来是啊。”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称为“锦衣卫之耻”的刘禧刘千户。
当初此人受原厂公张鲸指令,拿着诏书出京去抓林泰来,结果被绑在车上回京,又被送回锦衣卫。
而后张鲸被某翰林构陷下台,成为“厂公之耻”,刘千户也成了“锦衣卫之耻”。
林泰来又说:“是不是你们锦衣卫里别人都不愿意来,就又把你推出来了?”
刘千户无视了林泰来的调侃,疾言厉色的喝道:“奉诏缉拿林泰来,前往东朝房听审!”
林泰来观察一番后,转头对庞把总说:“他好像不太尊重我啊,应该怎么办?”
庞把总上前几步,客客气气的说:“小兄弟啊,我比你痴长几岁,品级也比你高一级,听老哥几句劝啊。
咱们都是当差的人,但公是公,私是私,犯不上为了公差得罪人,对吧?
不然的话,就比如说现在,如果你不忍心看到忠良受辱,从西直门上跳下去自尽了,你能找谁说理去?”
刘千户冷哼一声,你们这是对一个锦衣卫官放狠话和进行威胁?
庞把总继续说:“又比如说,林爷要是把你打一顿,然后逃走了,你这差事不就彻底办砸了吗?受处罚的还不是你?
而林爷现在本来就背着逃军罪名,再逃一次也无所谓了。
相比之下,你说你亏不亏?所以啊办差就是办差,不要为了公事惹上私人恩怨。”
林泰来暗暗点头,孺子可教也!这庞把总终于培养出来了。
刘千户脸面挂不住,对庞把总呵斥道:“你这是教我做事?”
然后刘千户大手一挥,其他官校便围了过来。
为了吸取上次捉拿林泰来的教训,这次足足带了三队人马,每队五十人,共计一百五十人!
有这么多人在,还想逼自己跳城头?还想逃走?都是做梦!
这时候忽然一声哨响,从周边几排柝铺里陆陆续续的钻出不知道多少条大汉。
林泰来终于不装了,狞笑着说:“我这里有二百家丁,哪边人多?”
刘千户:“.”
片刻之后,刘千户躺在西直门内大街的地面上,他一动不动,任由几条大汉对自己实施捆绑。
只是眼角流下了数滴清泪,因为从西直门到宫里有十多里路,对他而言,又将是一趟大型社死之旅。
这次庞把总倒是没有两股战战心惊肉跳了,不知道是胆量练出来了还是膨胀了,感觉殴打一百多个锦衣卫官校也不算大事了。
毕竟他老庞连林泰来都举报过了,还有谁能比林泰来更穷凶极恶?
林泰来对庞把总嘉许说:“恭喜你通过考验了,等我这次从宫里出来,就安排你。”
不到一个时辰后,长安右门外,守门官军看到了一辆平平无奇的民间马车。
车上坐着个高大雄壮的红胖袄小兵,车板上还绑着一位锦衣卫官。
红胖袄小兵对门官解释说:“我乃西直门罪卒林泰来,这位锦衣卫刘千户奉命押解我去午门外东朝房听审。”
门官指着被结结实实绑住的刘千户,确认了一遍,“是他押解你?”
林泰来点了点头,“是这样。”
门官想了想后,很严格的说:“马车不许进长安右门!”
林泰来从马车上提起了刘千户,遵守规定说:“那我们步行进去。”
随即林泰来就提着刘千户,进了长安右门,又穿过承天门、端门,一直来到午门外东朝房。
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骆思恭亲自坐镇,正在这里等待着。
万一东朝房里面的廷审结果不行,他们会直接把林泰来抓走下诏狱!这也是皇帝的旨意!
林泰来将刘千户扔到骆思恭脚下,朗声道:“我林泰来被你们锦衣卫刘千户押解到此,听候处置!”
骆思恭:“.”
恨不能把锦衣卫养的大象牵出来,直接撞死林泰来!就不信你林泰来连大象都能打得过!
反正现在不上朝了,大象也没用了!
算了,在大象撞死林泰来之前,先让林泰来进去接受朝臣廷审吧。
林泰来绕过了骆思恭,走进了东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