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出儿子,文元发和几名文坛大佬进了林府后,当天没有出来,晚上还是没有出来。
一直到了第二天,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了,文元发还是没有出来。
文家其他人都有点慌了,但却又没人再敢去林府,怕成了肉包子打狗。
于是文元发的弟弟文元善又去找最后的希望,也就是申府二爷申用嘉。
午睡起来的申二爷听到文元善求见,心里还挺诧异,文家这是遇到了多大难处,居然来求自己了?
在性情中人申二爷心里,还是挺不待见文家的,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一是当年自己的首辅老爹照顾同乡名流,把什么功名都没有的文元发运作成了正五品同知。
结果文元发还不太领情,很清高的辞官了,这就让申二爷觉得挺不爽,觉得自己老爹的面子被糟蹋了。
二是文家作为苏州文坛半壁江山,却一直没怎么带申二爷玩,或者说申二爷融入不进去。
若非如此,申二爷当年也不会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更新社,在别人眼里实属离经叛道。
文家人也知道申二爷内心对文家有怨气,若非迫不得已,真不愿意来申二爷这里求助。
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想从林府捞人出来,那整个苏州城就只有申二爷能做到了。
“我去看看吧!”申二爷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语气有点像是看热闹似的。
申二爷沿着卧龙街、九元街一路南行,又穿过了文武两个大石牌坊,就到了沧浪亭林府。
从大门口直接带到了正在会客的花厅,却见里面美酒佳肴琳琅陈列,还有美人七八個陪着。
申二爷下意识的叫道:“你们在这酒池肉林,却不叫我!”
但却没得任何回应,申二爷这才注意到,席间众人个个萎靡困顿,双目无神,坐着也是摇摇欲坠,哪还能有精气神回话?
文家人想找的失踪家主文元发,也在这里面。
申二爷这才对主座上的林泰来说:“文家人找到我,说你把文元发和几位老先生也抓了”
“一派胡言!”林泰来驳斥说:“我代表苏州勇夺文魁,几位文坛老先生共同为我庆祝,这很合理吧?
这些美食、美酒、美人难道都是假的?兴之所至,通宵达旦,也很正常吧?”
张幼于用最后的力气叫道:“已经换第三拨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住了!”
然后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不肯再坐起来,但却又被两个美人强行架了起来。
申二爷站在中间,各自劝了几句。老先生们年纪都不小了,别熬出人命来。
“答应,都答应了!你想当苏州盟主就当!”文家家主文元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要回家!”
说完了后,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说:“和儿子一起回家!”
“没问题!我派伙计送你!”林泰来回应说。
“文元发!”现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土文坛盟主王稚登急眼了,直接喊出了文元发的名字。
当然从辈份上来说,王稚登是文征明关门弟子,文元发是文征明孙子,王稚登直接喊文元发名字也不算太无礼。
王稚登也站了起来,用尽全力的说:“三十年前文衡山先生仙逝,苏州文坛群雄并起。
我与令尊身经百战十几年,才力保盟主之位没有流失!
奈何你今日却弃如土砾,随手送与外人,对得住令尊、令祖否?”
文元发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王稚登,然后又对林泰来说:“但我还有一条件,你要收犬子文震孟为学生。”
林泰来:“.”
这个条件提得挺突然的,让林大官人也猝不及防。
只能说文家连续几代人在苏州文坛的影响力长久不衰,还是有点“谋略”的。
“文元发!”王稚登再次直呼姓名,强烈表达出了愤懑!
可是文元发对王稚登的愤怒之声充耳不闻,眼睛只看着林泰来。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点头道:“可以!”
“还有那三份口供”文元发又想提要求。
但这次被林泰来断然拒绝了:“这个要留在我手里,以观后效!”
文元发无语,连学生的黑材料都要留着,以防止后患,这是啥老师?
“甚好!”张凤翼和张幼于兄弟也一起说。
老兄弟俩人陪着文元发和王老登熬了一天一夜,可算是能解脱了。
只有王稚登失魂落魄,好像最后唯一受伤的人就是自己?
自己作为文衡山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守护文家三代人,转眼之间就成了文家的弃子?
还有,如果没有苏州本土文坛盟主这个名头,失去了点评名花的权力,以后花界美人对待他还会热情吗?
王稚登正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忽然听到有人放声狂笑。他抬眼看去,不是老冤家张幼于又是谁?
“哈哈哈哈!王老登!你也有今天!十几年前,我没有争过你!
但十几年后,我学生却从伱手里抢走盟主!苍天有眼,天道好还!”
卧槽尼玛!王稚登彻底破防了,冲上去揪住张幼于就要打。
一时间花厅内鸡飞狗跳,林大官人连忙上前,一手一边,强行将两个老头分开。
旁观的申二爷目瞪口呆,难道自己不经意间,就亲眼目睹到苏州文坛变色了?
他忍不住问出了一个玄学问题:“苏州文坛盟主和更新社盟主,孰大?”
林泰来非常明确的回答:“哪个名号在我身上,哪个就大!”
把人往外送时,林大官人忽然又对文元发说:“当年我微末之时,手下有个唐老头,与我甚为友善。
他乃是唐六如的侄子,据他所言,唐六如那方刻着‘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印章,如今在文家?
如果不介意,文老哥可否将这方印章借我玩赏几天?”
文元发本来还想否认,但是听到林大官人不容置疑的口气,只能苦涩的答道:“可以,明日就送来。”
贪得无厌的林泰来又道:“还有,我最近爱上了书画艺术,尤其喜欢收集各种名画。
你们文家必定收藏了些令祖衡山先生和唐六如居士的真迹吧?可否也借给我几幅,让我观摩鉴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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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被文元发轻视的高长江阴阳怪气的说:“坐馆都收文家子孙为学生了,说借就太见外了。
坐馆乃九元真仙,拜坐馆为师是何等福气,送几幅画为拜师之礼也是应该。”
文元发苦涩的说:“高先生言之有理。”
林大官人便对张凤翼嘱咐说:“我想看真迹,不要赝品,烦请灵墟老先生帮我鉴定。”
张凤翼乃是苏州书画行业最大的操盘手,也是首屈一指的鉴定专家,不用白不用。
当初张凤翼和王世贞翻脸,就是因为书画鉴定话语权的矛盾。
听到林泰来这么说,文元发很敏感的回应:“我文家没有赝品!”
“呵呵,呵呵。”林大官人很魔性的轻笑了几声。
文元发:“.”
踏马的,怎么感觉这林泰来似乎知道点什么?
谁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林泰来的?难道是张凤翼这老头?
由于后面还要合作,林大官人就看破不说破了。
当今文征明的画遍布天下,八九成都是赝品,很多甚至能以假乱真,难道外人能摹仿这么像?
一行人说着话,就到了大门。
文元发躬身对着王稚登行了一个礼,但没有再开口,默默的离开了。
他知道,这样抛弃老登先生很不地道,行为如同背叛,但希望老登先生能理解他的苦衷吧。
名门世家若想长久传承不衰,作为家主必须要会审时度势,不能被情感所左右啊。
当然,盟主并不是几个人说让谁当就让谁当,还是要花一些时间,走一些套路的。
但如果有文家半壁江山、张凤翼这个交游广阔大山头的鼎力支持,再加上林泰来的九元功名,还有宰相门庭申府的撑腰,在苏州文坛当盟主就很简单了。
在回家路上,张凤翼对张幼于说:“文家能一直传承家声,果然有其长处。
可惜我张家后人没有出色人才,不知我们兄弟的文名声望,还能不能传承下去啊。”
张幼于很无所谓,“我已经把我的易经绝学传给林泰来了!
后人说起九元真仙的经学传承,少不得提到我!”
张凤翼叹道:“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收了林泰来当学生。
有他照看你,将来如果我走在你前面,也能安心了!”
今天亲眼看到王老登从盟主宝座上陨落,张幼于心结似乎打开,人也清醒了不少。
有点感动的说:“难为大哥六十几岁了,还为我这样操心。”
张凤翼甚为怜惜的说:“弟弟啊,你今年已经五十五了,连个后人也没有,不妨从我这里过继一个。”
张幼于叹道:“大哥的关爱我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
张家有大哥你的香火传承就可以,我这样的人有辱祖宗,就没必要留后了。”
张凤翼责怪说:“你怎能这样想?就算你自己不在意,身为大哥的我能看着你断绝香火?”
“我这里真不用!”张幼于动情的说,“大哥你的子嗣也不多,就不用割爱了。”
张凤翼突然拉下了脸,冷然道:“你必须答应!不然就扣掉你所有月钱!”
张幼于:“?”
好端端的兄弟情深,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张凤翼继续说:“今天看到文家送文震孟给林九元当学生,那么文家下一代就稳了。
于是我就忽然想到,你收了林泰来当学生,可你连个后人也没有,不就白浪费这份恩泽了吗?
如果你有儿子,那就等于是林泰来的师弟,我张家的下一代也能稳了!
所以为了我们张家的未来,你必须要从我这里过继一个!
只要他是林泰来的师弟,又姓张,我就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
张幼于:“.”
所以亲情也会变质,对吗?
原来财富不仅仅是物质,自己和林泰来的师生关系就相当于一份价值千金的产业。
算了算了,清醒的人间太累了,还是疯疯癫癫更自在。
“我张幼于不会轻易出卖儿子名额.想当我儿子,得加钱。”张幼于恢复了疯癫模样,很不正经的答道。
又过两日,林大官人迫不及待的向王十五说:“夫人!明日我要出城西巡,大概数日后再回来。”
王十五微微不爽,“夫君这才回府几天,就在家中坐不住了?
好像沧浪亭林府这里只是你一个临时落脚点而已,心儿还是不是都在什么横塘、木渎各镇?”
林大官人如今也算明白了,有时候跟女人不要讲道理。
放在过去他肯定要讲,县西的钱粮、水域、工业园区、横塘书院等等乃是林氏集团根基所在,既然回了苏州,怎么可能不去巡视?
但现在林大官人只答道:“你看你就是想得多,我只是起意探望故人而已。
比如说,最近得了一方唐伯虎印章,我要带过去给一位故人唐老头看看。他是唐伯虎的侄儿,当年提到过这个印章。”
王十五又忍俊不禁的笑道:“夫君真是好雅兴,已经认识那么多名流显贵,但有了喜事后,竟然第一时间想着找那样一个平凡老头去显摆,难道你认为这样更有意思么?”
林泰来答了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如果你舍不得我,可以跟我一起去,就当成出游了。”
王十五道:“能念旧是美好的品德,妾身就不去了,免得影响夫君的威权。”
林大官人从城里出行西巡,阵势非同凡响,反正排场比知府还大。
醒目的神威烈水号又被洗刷一新,停在了胥江大码头上,前后还有十几艘船护卫。
在胥江上,没有船只速度能比神威烈水号更快。
西巡的第一站就到了十里外的横塘镇,林大官人站在船只甲板上,而岸上的腥咸气味还是那么大。
毕竟旁边就是规模更大的鱼市,也是林大官人的起家之地。
不过林大官人扫视了一眼码头上的迎接人群,眉头就皱了起来。
两帮人各站一边,泾渭分明,看起来是有矛盾啊。
真是烦人,集团规模越来越大,内部各种小矛盾也是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