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二百三十六章今日无事察院外面几个士子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有人提议说:“疑似有强人闯进去劫持了大宗师,我们该去报官!旁边就是府衙,去报官也方便。”
于是这人就俨然成了主心骨,开始指派别人,某某去前门蹲守,某某留在后门观察。
精神还在恍恍惚惚的陆君弼,被指派了去前门蹲守的任务。
陆君弼生无可恋,站在察院大门的对面。
王朋友犯了“劫持提学官”这么大的罪案,如果又查到他陆君弼和“王朋友”密切接触过,那自己就完蛋了。
这时候,在前后门紧闭的察院里面,提学官房寰已经被林大官人提溜到穿堂说话了。
只因为这里视线好,安全系数比较高。
林大官人主动开口道:“大宗师!在下真心前来求见,何故逃窜?”
房寰瞥了一眼,还是没有答话,你林泰来这几句都是废话!
林大官人继续说:“在下又不是扬州本地士子,所以拜访大宗师并不违规,大宗师尽可以放心!”
房提学还是不说话,这是违规不违规的事情么?
他心里只有一句,但这时不敢说出来——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此后又听到林泰来说:“在下前来,并非为自己,乃是为了别人而来。
我们更新社的盟主申季子,大宗师应该听说过吧?他的父亲是谁,大宗师也该知道吧?”
听到说起当朝首辅,房寰终于稍微冷静了。作为又贪婪又想善终的官员,可以不跟林泰来冷静,但不能不跟首辅冷静。
林泰来一边观察着房提学的表情,一边说:
“是这样,万历十年时因为发生了一点小问题,申季子被吴县县学除名了。
所以在下这次前来拜访大宗师,其实为的是申季子重新入学的事情。”
“这不可能!”房提学终于肯搭话了,“从学校除名后没有再恢复先例!”
林泰来重新解释说:“大宗师没有明白,申季子所求并不是恢复吴县县学生员。
而是像其他考生一样,重新接受大宗师考察,重新录取为生员入学。”
房提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有点迷惑的问道:“这合乎规范否?”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其一,申季子当初只是被县学除名,但仍然是青衣身份,相当于童生。
其二,申季子已经迁籍到同城的长洲县,所以申季子在长洲县参加考试,要入的也是长洲县县学。
总而言之,并不是参加吴县的考试,也不是回到吴县县学,更不是除名后又恢复,肯定不违反规范!”
听完林大官人的阐释,房提学当即愣住了,还能这样钻空子?
如果有合理解释,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那是首辅的儿子。
再往深里想,如果自己帮了申家这一次,那么以后自己出了问题,首辅不也得帮自己,等于是给自己上一道保险。
林泰来直接亮出了筹码:“五百两,以及申家的感激!”
房提学便叹道:“若你早说明来意,何至于产生误会。”
如果知道你这个垃圾今天过来,是为了给申首辅儿子当说客,自己又怎会关起门来不见?
林泰来回应说:“申季子之事不可外传,越低调越好。
外面人多眼杂,又怕隔墙有耳,我焉敢明说?”
房提学不想再跟林泰来多说话,明确表态说:“让申季子放心!”
但林泰来却不肯走,又暗示说:“另外还有一事,申季子对在下的帮助十分感激,说名次一定要比我低。”
房提学:“.”
伱们一个吴县的,一个长洲县的,都不在一张榜单上,怎么比名次?
林泰来随口道:“那也都有名次啊,我在吴县的名次,不能比申季子在长洲县的名次低。”
这意思就是,名次更低的申季子都录取了,那名次更高的人怎么可能不录取?
林大官人补充说:“申季子这个人很执拗,他就愿意名次在我之下。
如果我名次比申季子低,那申季子若不高兴,也许就不去入学了。
如果这导致申首辅对大宗师你产生什么误会,在下可不会为此负责。”
“知道了!”房提学咬了咬牙回答说,心里不停的骂娘。
但林大官人的要求还没完,“还有,我四月不在苏州,所以要在扬州接受考察和考试,然后到了苏州再放进吴县榜单就是。”
房提学怒道:“你有完没完?”
林大官人反问道:“不然为何给你五百两银子?大宗师真以为,银子就这么好赚?
异地考试的事情,特殊情况下又不是没有先例,又能让你多大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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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提学官连这点压力都顶不住,还谈何为国取才?
本来由申季子出面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五百两。”
房提学敷衍道:“让本官再想想!”
林大官人冷笑着说:“我非常希望,大宗师您到时候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离开苏州城。
不要像前任巡抚、前任知府他们那样,被苏州百姓所厌弃,导致仓皇离任。
除非大宗师永远不要巡行到苏州,那样最安全了。”
谁踏马的是苏州百姓?苏州百姓又踏马的是谁?房提学深吸了几口气,喝道:“本官都知道了!你滚吧!”
上有首辅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下有苏州百姓的民意压力,中间又有失去所有赃款的风险,房提学不觉得自己能硬扛下来并全身而退。
林大官人转身就准备离开,心里暗想,房寰虽然是个烂人,但烂人也有烂人的好处,就是没有原则和底线。
换成个不那么烂的提学官,稍微有点风骨的,真未必肯全答应,即便是为了尊严也不可能如此屈服。
此时在察院大门外,去府衙报官的士子也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另外还有府衙所属的巡捕官,领着数十名民壮一起赶到大门外。
显然隔壁府衙对察院这事还是非常重视的,短时间能调集数十名民壮过来围堵,已经是很快速的反应了。
那士子对蹲守的陆君弼问道:“强人可曾走了?”
陆君弼心如死灰的答道:“仍在里面。”
于是民壮便上去拍门,并大声询问里面情况。
巡捕官正考虑是否强攻时,忽然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然后便见提学官房大人站在大门里,风轻云淡的对着外面说:“无事发生,散了吧!”
那去报官的士子上前一步,叫道:“大宗师!晚生明明看到.”
房寰大喝道:“你看错了!一切都是误会,现在已经解开,并没有什么事!”
说实话,承认被劫持更丢脸,还不如说无事发生,能保全几分体面。
府衙巡捕官也上前走了几步,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左右威胁提学官。
然后又询问道:“当真没有人惊扰到了大宗师?”
房提学仿佛自嘲的笑了几声,答道:“说起来也是可笑,本官本以为,是有人要贿赂本官。
一时间差点避之不及,为了清白之身慌乱躲开,差点翻墙而走,谁知道都是误会,所以并没什么事。”
巡捕官:“.”
对这个理由无话可说!读书人实在太会编了,不能不服气!
作为老公门,巡捕官自然知道,水太深的事情不是自己所能管的。
既然当事人都说没事那就真是没事,自己还省得担责了,不赶紧撤退更待何时?
眼见外面秩序已经恢复,房提学转身又进了察院,不再出现了。
然后林大官人施施然从察院大门里走了出来,并同情的对着门外的士子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估计,这些目睹到房提学翻墙的可怜士子,是怕都要在考试中被打成六等了。
不要低估房提学的暴虐,更何况是被自己压迫的房提学,更需要情绪发泄。
众士子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一幕幕人来人往,他们从未发现过,这个世界竟是如此魔幻。
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但三观尽毁,而且人生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了。
陆君弼浑浑噩噩的又来到汪家,因为汪员外说过,等到大宗师来了,就能看出王朋友的成色了。
但陆君弼发现自己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所能做的,就是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汪员外。
最后陆秀才只能总结说:“我看这位王朋友,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汪员外却道:“至少能说明,此人肯定不是一个骗子了。”
陆君弼:“.”
老员外你想什么呢?这已经不是骗子不骗子的问题了!
陆秀才又斟酌着意思说:“前两日接触时虽然隐约有所觉察,但还不明显,今日再看,就感到这位王朋友实在太危险了。”
言外之意,就是有被连累一起死的可能。
汪员外反问道:“从那位王朋友的角度来说,今日最终结果如何?”
陆君弼答道:“最终结果.从大宗师的态度来看,他的收获应当不会差吧。”
汪员外叹道:“能行非常之事,还能取得一个好结果的人,必定也是非常之人也。
也不知道东山王家这种富贵近百年的家族,究竟是怎么养出这种特立独行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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