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正文卷第二百二十三章最精髓的一句话拿定了主意后,林大官人就带着手下,向怡老园的大门走去。
在这几步路里,林泰来回想了一下原本时空怡老园的历史,与安徽江苏分家还有点关系。
到了另一个时空的康熙年间,二百亩的拙政园已经被分割成了两三家中小型园林,所以八十亩的怡老园就成为当时苏州城最大的园林了。
由大明南直隶演化而来的江南省被一分为二,变成了江苏和安徽两个省。
当时的江苏布政使司设在苏州,直接用了怡老园南半部修建衙署。
由此可见怡老园面积之大,半个怡老园都足够充当布政使司衙署使用了。
至于怡老园的北半部,随着王家没落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里,只留下了王家后人对世事盛衰无常的叹息。
后来到了民国时,苏州城为缓解交通压力开了个新城门叫金门,应该也是在这里。
只能说这个位置实在太适合建城门了,不管谁来勘察设计都选择这里。
想到这里,林大官人冷哼一声,大清能做得,民国能做得,他林泰来就做不得?
你王家也是洞庭商帮的巨头家族,当初席家组织联军的时候,你王家敢说不知情?
更不要说与王家关系密切的东山陆家,也出动了人手!
到了怡老园,拍响大门,林大官人一行不速之客并没有被请到里面去,就被领在大门内的前院。
不多时,曾与林泰来争夺府试案首的王禹声走了出来。
王家的主宅在太湖上的东山,所以才叫东山王家,而怡老园属于别业。
自从王鏊之后,王家一直没人考中进士,包括王鏊嫡长孙王有壬在内,都是靠王鏊的恩荫做官。
王禹声就是王有壬的儿子,也是王家这一代读书最有天赋的人,极为受重视,便被安排在城中怡老园居住,方便与士林交游。
年轻人的养气工夫还没到家,年方二十几岁的王禹声看到林泰来,就拉下了脸。
“你今日突然到来,有何贵干?”王禹声硬邦邦的说。
林泰来答话道:“看在同案之谊的份上,特来送给伱们王家一场大功德。”
对林泰来的话,王禹声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他看了看林泰来身后那二十多个跟班打手,忍不住讽刺了一声说:“送人上西天也是送功德?”
林泰来装作没听见,自顾自的说:“今日偶然路过你们王家的怡老园,发现了极为不妥当之处,怡老园明显是不合规范的!”
王禹声心里感到莫名其妙,林泰来跑过来说这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把怡老园拆了?
林泰来指着西边城墙说:“城墙是为了安全和防御修建的,紧贴着城墙根修建这么大的园林,明显就是巨大的隐患!
可以假设一下,园林中足可隐匿数千人马,若遇非常之时,这数千人马可以直接从园林架设云梯攀爬城墙,夺取城头!”
王禹声的怒气槽瞬间就爆满了,林泰来说的这些屁话,怎么听着就是能让人来气?
他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我王家世受国恩,怎么可能有这种不轨心思?”
林泰来回应说:“想想曹操、司马懿,还都说没有称帝心思呢!
即便你们王家没有什么不轨意图,但避嫌的道理总该有的吧?”
王禹声不想继续交谈,直接驱客了,喝道:“滚出去!”
但林大官人还没有说完话,并不想走,于是与王家的家奴们友好交流了一番武学。
用了一会儿工夫,便让二十多个王家家奴躺在地上休息。
然后林大官人又带着人,围住了王禹声,诚恳的说: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为了王家,你最好听我说完。”
王禹声发现,此时此刻除了狠狠瞪着林泰来,居然毫无办法。
见王禹声同意了继续交流,林泰来便语重心长的说: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种紧贴城墙的地方就不该修建八十亩的园子。
也不知道当初官府为什么会准许,怎么把这块地给了你们王家,简直不知所谓。”
负责城市业务、跟着来看热闹的高长江听到这里,接话说:
“那时候的王家祖上可是极有名望的阁老大学士,在老家修个园子,不是很简单么?
苏州城里面人口稠密,除了城墙边,别处大概也腾不出这么大空地了。”
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长长的“哦”了一声,连声道:“难怪,难怪!”
他又重新指着西边城墙,对王禹声说:“足足过去六七十年了,如此大的一处违章建筑,竟然一直没有人纠正,真叫我心下骇然。”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左右护法、高长江这种老部下都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配方。
不知不觉间,又把道德高地占了,制造出了大义名分,并给对方扣上了黑锅。
世人皆以为,坐馆最强之处是武功,但只有自己人才最清楚,坐馆最强之处其实是罗织能力。
王禹声终于又出声了,冷笑道:“怎么?莫非你想把怡老园全拆了不成?”
林泰来答道:“话不能这样说,我刚才进来时就先说过了,要送给你们王家一场功德。
你看苏州西边进出城流量巨大,阊门胥门极度拥堵,百姓苦不堪言。
若在这里开一处新城门,岂不就是造福一方、利在千秋?
我看这样的大功德,你们王家应该收下才是,正好也消除园林不合规的过错。”
王禹声:“.”
你林泰来有病吧?为了修个新城门,就要把王家这八十亩园林拆了?你怎么好意思张口的?
林泰来说:“实在不行,拆一半也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禹声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都不用请示父亲,在王家没人敢答应拆怡老园,就算拿出再好的条件交换也不行!
这里是王家最荣耀先祖王鏊的晚年居所,是王家从陆家分离出来后,六代荣光的象征!
这里是王鏊与吴宽、沈周、杨循吉、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交游的场所!
林泰来淡淡的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白给你们王家的大功德,如果你们不要,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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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华亭相国徐文贞退隐居家,违规占据田地二十万亩时,他也觉得不可能有人能逼他清退田地。”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威胁,王禹声气愤的说:“那你就试试看!”
“试试就试试!”林泰来针锋相对的说,并朝着手下们挥了挥手。
随后又动起了手,但没有往园林深处冲进去。
只是把大门以及门里的花坛、园艺砸了个稀烂,还把怡老园大门的门板给拆了。
旁边学士街乃是一条主干道,往来行人不少,看到怡老园大门口的动静,当即就有人围观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住处大门被砸毁,王禹声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作为当今王家最出色最有潜力的读书人,怡老园以后很可能归自己管理!
如今被这样打砸门面,自己的脸往哪里放?
而且王禹声顿时也明白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他无比愤恨的说:“我们王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林大官人更嚣张的回应道:“你们王家默许和纵容席家攻击我,与你们王家关系密切的陆家还亲自上阵了,这笔账一时没有算,难道我就该善罢甘休?
说实话,不是我自大,就目前状况,你们王家根本打不过我,大概只能走官面了。
但如果要告状,别去县衙,那不顶用;也别去巡抚察院,那同样不顶用。
所以我建议,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或许还有能有几分胜算。”
说完了后,林大官人带着二十多跟班,走出怡老园扬长而去。
回头望了眼怡老园的破烂大门口,林大官人摇了摇头,嘀咕了句没人能听懂的话:“难道我林泰来还能不如大清?”
在路上时,林泰来又对大哥林时来问道:“看我今天处理事情,你学到了什么精髓没有?”
林老大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了好几次,但都没有得到林阿四的嘉许。
林泰来又向高长江问道:“你说今天精髓是什么?”
高长江胸有成竹的答道:“论起今天的精髓,就是坐馆对王禹声说的那句话——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
林泰来大笑几声,称赞说:“你也终于有所长进了!”
此后王禹声回了东山主宅,向父亲王有壬禀报怡老园发生的事情。
不用想,王家必须要立刻对此作出反应,不然百年世家的颜面何存?
但父子商议过后便发现,目前最快的应对途径,真就是向府衙告状了。
而且朱知府目前虽然按兵不动,但肯定急需搜集林泰来的罪状,以备将来使用。
所以这时候去府衙状告林泰来,也算是与知府一拍即合。
按照官场规矩,知府其实很少直接审理案件。
府衙里设有负责刑名的推官,一般案子都是由推官先具体审理,然后汇总给知府。
但那天划分了阵营后,府衙刘推官直接称病不出了,没有加入张四维爪牙团伙。
所以王家告林泰来的这个状子,直接送到知府案头了,反正也没别人敢接。
而林家老大继续跟着工匠勘察地形,这次去了长洲县县境的最南端,已经十分靠近南边的吴江县。
名义上的古三江口就在这一大片区域,具体在哪个位置不重要。
反正就是在长洲县境内找个适合地方冠名,以后开始河道疏浚工程。
但在勘察出的地方也遇到了问题,引起了吴江县方面的不满。
一是认为古三江口在吴江县境内;二是长洲县这边搞河道工程,很可能影响到吴江县这边。
所以吴江县这边有吏员衙役到场,在县境上与勘察队发生了冲突。
林氏工程队总监工林阿大看了看四弟拨来的三十名打手,又看了看对面,便下令道:“打!”
然后又迅速补充说:“只打对面的吏员衙役,不要动其他百姓!”
看着躺在地上的吴江县吏役,林阿大想了想,放狠话说:
“今天这事,无论哪个县衙都管不了,巡抚也不会管!如果不服,你们最好去府衙告状!”
自从亲眼观摩了林泰来处理拆迁事务的经验后,林阿大虽然有点不明觉厉,但模仿的很好,毕竟是亲兄弟。
他的认知很朴素,如果打对方的普通百姓,那百姓也就是去县衙告状。
但如果打了对方县衙的人,那县衙就只能去府衙告状。
所以这次就放过普通人,挑着代表县衙的吏员和衙役去打。
吴江县距离苏州城很近,在后世都被合并进市区了。
遇到这种事,吴江县县衙肯定不能忍,所以府衙立即又收到了来自吴江县的指控公文。
关注林泰来的人都觉得很诡异,林泰来好像是故意逼着别人去府衙告状?
怎么又有点像是故意给敌营送把柄?没人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连朱知府本人也感到了不对劲,琢磨着是不是先提审林泰来,进行一番试探?
关注林泰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但要说谁最关注林泰来,申府二爷绝对能排得进前五。
自从赵巡抚欢迎仪式后,申二爷低调的像是消失了一样,他的心情极度失落。
与林泰来的无畏气概相对比,他感觉自己表现的太懦弱太怂逼了。
自己这个宰辅公子,面对父亲即将失势的困境,竟然还没有一个外人刚强。
林泰来都敢指名道姓的公然诋毁张四维,直接划线定敌我,但他申用嘉却没有这种勇气!
这几天申二爷拿出了最大的精力,盯着林泰来的一举一动,但每每盯完了后,却更加失落。
作为更新社盟主,作为林泰来所不可缺少的靠山,他发现林泰来似乎根本用不着自己。
林泰来在外面公然宣扬“张四维爪牙团伙”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坐在家里借酒浇愁。
林泰来所做出的任何一件事,似乎都不再需要自己支持。
林泰来惹出了麻烦,也没有来请自己出马解决。
林泰来这几天完全不理自己,是不是已经对自己这个盟主不满了?
申二爷不禁陷入了终极的哲学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补更新事情记着呢,但也得看有没有足够思路和时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