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真的会祈雨?”人群中,一个书生突兀地问。
“你可闭嘴吧!”
“李小姐不会祈雨,谁会?”
“祈雨此等庄重之事又岂会儿戏!”
立春以来,福建路福州。
广南东西两路泉州、邕州。
包括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各地遭遇大旱。
致使土地干涸、农产绝收。
饿死、旱死曝尸荒野的百姓比比皆是。
这其中,尤以和郡和武陵两个县为重。
三日前,和郡县令在县衙布告示,下令要在神坛祈雨消灾。
随着时辰临近,百姓们纷沓而至。
此刻,祈雨的广场上聚集了大量的人群。
这些人衣衫褴褛、精神萎靡、形同槁木。
在听见书生提到李小姐时,这些人眼中突地迸射出异样的光来。
书生嫉妒得眼尾猩红,声音越尖锐,“可笑,可笑之至!”
“李妍一个黄毛丫头,哪来的神通?”
“这分明就是一场阴谋。”
“县令大人利用她蛊惑人心,诓骗世人。”
“可笑的是你们竟然信以为真,还兴高采烈的聚集在此处。”
“真真愚蠢、无知到了极点。”
在和郡百姓心中,李小姐就是仙女下凡,恨不得拿人当活菩萨一样供着。
如今书生当着他们的面,公然污蔑他们的小仙女,这谁能忍得了?
愤怒的百姓瞬间爆了。
“愚蠢?无知?”
“谁愚蠢、谁无知了?”
“和郡县上万的百姓都蠢,就你聪明?”
“何秀才,别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了不起了。”
“当知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如李小姐这般大能之人,你就是拍马都不及。”
“敢张口污蔑李小姐,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你,给李小姐提鞋都不配!“
“哪来的脸在这瞎叨叨。”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一脸鄙夷,何秀才气得脸都青了。
可他深知面对芸芸众生,他弱如蚊蚁。
此刻争辩下去毫无意义,只能咬牙先忍下这口气。
心中不由暗骂:这些蠢货。
说他不配污蔑李妍,不配给李妍提鞋。
到底是谁不配?
他可是正正经经的秀才出身、将来是要考取功名、进内阁的人。
区区一个女孩子,怎堪和他相提并论。
这时,又有人大声道,“做人要讲良心。”
“大家莫忘了蔡神医是如何死的?”
“也莫要忘了李小姐的大恩。”
三个月前,蔡神医为了采集草药,救治难民,失足摔下悬崖,不幸身亡。
李小姐不堪打击,大病了一场,险险跟着去了。
好不容易挺过来了。
每天起早摸黑,又是施粥又是捐药。
如此作派,谁不道一句李小姐菩萨心肠?
“这样的恩德,结草衔环尚且不及。若有人就此忘却,岂非猪狗不如。”
有人恨恨道,目光有意无意剜了何秀才一眼。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朝何秀才直射而来,恨不得在他身上射出一个洞来。
眼里的意思显然易见。
他就是那个猪狗不如的。
我了个呸。
关他屁事。
他们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欺压弱小,瞧把他们能的。
他家中无人受过药香堂的救济。
他本人更没喝过药香堂的白粥。
仅仅因为他多嘴说了李妍一句,有必要如此针对于他?
想当初,他就是在喧嚣的五坊道口,大骂周县令不做人,都无人出声。
曾几何时,堂堂县老爷都不如一个小姑娘了?
何秀才心下骇然。
他环顾四周,目之所及,民众一脸感恩带德不说,嘴上还一直吧拉李小姐长,李小姐短的。
深怕无人知晓她的功德。
”三日前,县令大人下令扣押了七个女孩子,说是百姓惹怒了河神。”
“要将这些女孩子献给河神做活祭,以平息河神怒火。”
“是李小姐得知消息后,找县老爷说项,这才将人救下。”
“若是没有李小姐,这些女孩子啧啧。”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这些话是和郡的百姓是说给外县闻风赶来的民众听的。
何秀才在祈雨现场公然污蔑李小姐,破坏李小姐的名声。
外县的民众不知事情的原委,和郡的百姓得为她正名。
这样一说,所有人全听明白了。
这李小姐啊不仅仁善大义,还是和郡百姓心中的白月光。
和郡的百姓见不得有人亵渎对她们心中的小仙女。
何秀才自己嘴贱,踩了百姓的底线,怪谁?
外县的民众听后,又纷纷赞叹。
“是这样啊,那李小姐可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功德无量啊。”
“李小姐对这些女孩来说恩同再造,说是她们的再世父母也不为过。”
“凭心而论,若是谁家中若有姐妹被献了活祭,本家中也未必有姐妹愿意代其受死。”
“更遑论李小姐与这些女孩子毫无血亲关系,本就是陌路人。”
“可李小姐却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此等舍身取义的行为着实让人敬佩。”
有士子朝着神坛方向揖了一礼,“李小姐一腔热血,大义凛然,不输男儿,实乃我辈楷模。”
和郡的百姓就喜欢听人夸李小姐了,听了这些话,个个脸上喜笑颜开。
“那还用说,李小姐就是我们和郡的小仙女,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若论心善,这世上无人能及李小姐了。”
人群中,一个中年妇人双手合十,朝着药香堂的方向拜了拜,又引来赞叹连连。
何秀才瞅着这些群情激昂的人群,眼神阴暗,面目全非。
疯了,疯了,这些无知蠢货。
他算是瞧出来了。
他-妈-的全疯了。
还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怕不是白日做梦,做昏头了。
且等着吧,看他们心中的小仙女、活菩萨能否活过今朝。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热浪一阵接一阵,滚滚袭来。
何秀才脚底板烫,嗓子痒,额头的汗更是哒哒哒的往下掉。
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身边的人更是不逞多让,衣服随便一挤都能挤出半斤汗来。
四周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全是对李妍歌功送德的!
何秀才心情越烦燥。
这群蠢货,真是蠢的没边了。
李妍随意一句话,他们就跟领了圣旨一样。
她让他们往东,他们就不敢往西。
个个跟疯了似的,处处追捧着她,让她一个女孩子出尽风头!
真当祈雨是儿戏呢。
她以为她想祈雨,就真能祈来雨。
事情若真如此轻而易举,岂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能上神坛。
哪里还轮得到她?
自旱情爆以来,将将五个月了,前后不知死了多少人。
老天开眼了吗?
不,它没开眼。
老天都不开眼下雨。
凭什么李妍求一求,拜一拜,河神就能法外开恩。
就能天降大雨,普渡众生了。
天道是她爹,还是雷神是她娘啊。
何秀才心中嗤笑。
平日里施点药,拿点小恩小惠给和郡的百姓。
百姓们瞎起哄,恭维她几句,她还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
她就是病傻了,烧糊涂了,昏过头了。
为了名利,连命都不要了。
可笑的是她傻,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犯傻、瞎折腾。
难怪和郡几万的人口,展的还不如几千人口的益州呢。
一群蠢货......
“说的对极了,这世上无人比李小姐更心善了。”
人群里一个白胡子的老者站出来,轻咳一声,“大家容我说上一句。”
老者在和郡县德高望重,辈份又大,他一说话,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洗耳恭听。
老人徐徐道,“大伙深知祈雨并非一件易事,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顺应天命,不可强求。”
“稍后李小姐若能祈来雨,那是李小姐的本事,是我们和郡百姓之福。”
“李小姐若祈不来雨呢。大家也不要迁怒到李小姐头上,李小姐肯定是尽了全力的。”
“之后若县令大人一意扣押李小姐做活祭,大家定要竭力保下李小姐。”
老者所言句句自肺腑,言词恳切。
百姓感同身受,无所不从。
老者见此颔点头,伸手向人群中一指,“何秀才,你说呢?”
再次被点名的何秀才无语极了。
怎么什么事都能攀扯到他身上。
这些犊子,还有完没完。
他们自己犯贱,他管不着。
为何还要逼着他当众表态。
他一忍再忍,这些人却步步紧逼。
可真是够了。
何秀才再也忍不住,一腔怒火喷涌而出,“让我说,没本事就别逞能。”
“她既逞了这个能,难道不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何秀才,你倒是有本事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啊?”有人讽道。
“别说笑了,他要是行,还用得着李小姐救他表妹?”
经人这么一提,众人恍然想起,何秀才的远房表妹,不就在此次河神活祭名单中。
于是,八卦的人更多了,“何秀才他娘在坊间时,还不时跟人炫耀他表妹呢。”
“说其是如何如何温柔贤良,家中又是如何如何富贵荣耀。”
“她娘家人又是如何看重自己的儿子,如何想要缔结这门良缘。”
“按他娘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表妹迟早是要进他家的。”
“李小姐救了他表妹,这跟救了他未来娘子有何区别。”
“可如今他看戏不嫌事大,不知感恩不说,还出言抵毁李小姐,真是不要脸。”
若说之前众人攻围何秀才,还有人觉得针对之人有点过了。
如今却觉得半点不冤枉他。
而此时的何秀才,就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了。
“县老爷来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喧闹的场面顿时一静,百姓们齐齐看向他们的父母官。
周毕身着官服头戴官帽,一双豆眼聚着精光,走在前头。
一众权贵亦步亦趋,紧跟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肃静,肃静。”
周县令一到场,早就整装待命的衙役们。
一人手持一根烧火棍,将站在神坛上的民众俱都赶下了神坛。
几十个衙役一字排开,在神坛与广场之间筑起了一道厚厚的人墙。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祈雨即将开始。
众人屏息静气,目光紧紧盯向神坛。
三尺神坛前,各色荤素祭品陆续被摆上了桌,神坛正中的香炉里点了香。
在丝丝烟雾缭绕中,身穿一袭松花色道袍的李妍出现在众人面前,恍若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