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被撒了一层白色的月光,像是一层温柔的纱。
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被清风拂走了。
陈迹将短刀收入鞘中,他看着面前的白鲤郡主,轻声问道:“你们为了偷偷帮我,密谋了多久?”
白鲤有些不好意思的抠着腰间荷包:“一天半。”
陈迹纳闷道:“我怎么没发现你们在商量这些事?”
白鲤解释道:“你每次都是白天才回来,一脸疲惫,回来就钻进寝房睡觉。我们都是趁你睡觉的时候,在院子里小声商量的。”
“你们不怕我是去赌博吗?”
“不怕,你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说的赌徒。”
“谢谢。”
陈迹能想象到,这群人坐在八仙桌旁围成一圈,窃窃私语的样子。
幼稚又真诚。
陈迹看了梁狗儿一眼:“话说,你们凑了多少钱给狗儿大哥出手帮忙?窑厂的分红还没拿到手,大家不是都没钱了吗。”
世子乐呵呵笑道:“十两银子,我和白鲤确实没啥钱了,这十两银子还是刘曲星掏的。你是没看见,刘曲星从自己衣服夹层里拆出那枚银锭的时候,脸都扭曲了。”
陈迹一时间语塞,他沉默许久才难以置信道:“刘曲星?”
世子哈哈一笑:“说好一人出二两银子,这算是他先帮忙垫的,等窑厂分红发了,我们再将银子还给他。”
白鲤问道:“陈迹,你到底遇见了什么困难……”
她向前一步,陈迹却后退了一步:“郡主,我不能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事情都告诉你们,但绝不是现在。我先走了,今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可是,狗儿大哥可以帮你的。”
“不用的。”
说罢,只见陈迹一步步后退,最终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消失在长街尽头。
梁狗儿怀里抱着长刀,歪着身子靠在墙上。他望着陈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白鲤鼓足了勇气,想要继续跟上去,却被梁狗儿用刀鞘抵着锁骨拦了回去:“郡主,不要跟了。他的事,你可最好别参和。”
白鲤诧异看向梁狗儿:“为什么?”
梁狗儿笑了笑:“若是正常人遇到难事,怎么会拒绝我帮忙?除非他遇到的困难,来自阉党。陈迹要么是阉党的人,要么是与阉党为敌的人,他很清楚,这两种人我都不帮。”
“可是……”
梁狗儿忽然说道:“恐怕世子与郡主都还不知道,自己身边藏着怎样的人物吧。”
世子疑惑:“什么意思?”
梁狗儿怀抱长刀,瞥了两人一眼:“这小子绝对杀过人,而且杀的人可不止一个。一个人是否杀过人,眼神是完全不同的……两位知道此事?”
世子与白鲤相视一眼。
世子清楚记得,在红衣巷的那一夜,神秘人如何一刀砍断密谍的长刀,而且连续见对方挥出三次。
所以当陈迹劈断白鲤手里的刀时,世子便已经知道陈迹的身份了。
陈迹当然杀过人,而且还是当着他面杀的。
世子迟疑片刻,回忆着最近白鲤的异样,低声问道:“白鲤,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白鲤嗯了一声。
世子感慨道:“难怪……狗儿大哥,我们知道陈迹杀过人,虽然我们还不确定他是什么身份,但这不影响我们和他成为朋友。”
梁狗儿叹息道:“他的身份,恐怕要比两位想象的还要复杂些。”
“怎么说?”
梁狗儿解释道:“白鲤与世子不通武道,所以对这小子的刀术没有概念,但你们可曾见过不用蛮力、只用巧力就能随手断人兵刃的刀术?那是足以惊艳许多刀客一生的一刀,与实力境界无关,只说那技巧,寻常人即便想学都学不会。”
“关键是,这刀术是谁教他的呢?”
梁狗儿看向长街尽头:“方御侮?还是李折冲?不对,他们两个都不行……”
“狗儿大哥,你行不行?”
“我当然行了!”
……
……
陈迹循着一家家牌匾寻了过去,直到看见柴记粮油铺子,这才拐进旁边幽暗的小巷子里。
当他拐进去的瞬间,却见黑暗中,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望了过来。
陈迹头皮发麻,他分不清着黑暗里那只眼睛是乌云的,只能轻声试探道:“乌云?”
没有猫回应,只是继续幽幽的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其中一双眼睛,对着他猛猛眨动几次。
沉默片刻后,陈迹再次试探:“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下一秒,却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排众而出,从黑暗中走进月光里,倨傲冷淡的喵了一声:“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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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轻咳了一声:“那个,有事想单独给你汇报。”
乌云回头对黑暗中那数十双眼睛喵了一声,只见那些眼睛缓缓消失在黑暗中。
乌云等了片刻,这才跳进陈迹怀里开心道:“刚刚那是什么名字,听起来好威武!”
陈迹笑着说道:“那是雷部最高天神的道号,掌管生杀枯荣、善恶赏罚、行云布雨、斩妖伏魔、号令雷霆。”
乌云肃然起敬:“猛猛的!以后有其他猫在场的时候,你能不能就叫我这个名字?”
陈迹沉默。
乌云赶忙说道:“回家了我可以给你捶腿!”
陈迹依旧沉默。
“踩背!”
“成交,但不用你给我捶腿踩背,”陈迹笑着摸了摸乌云的脑袋问道:“你这几天怎么不回医馆?”
乌云想了想说道:“师父说我身上已经修出了梁家刀术的气机,若在医馆待着,会被梁狗儿感知到的。”
陈迹:“啊?”
真的学会了?!
陈迹好奇道:“只要同修门径,彼此见面就会感知到吗?”
乌云答道:“师父说,同修同一门径之人,相见第一次必然彼此心悸,如遇天敌。”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以人参化解冰流之后,见到姚老头的刹那,就曾心悸过,仿佛被恶虎凝视。
原来,那一刻师父便已经知道自己踏入修行了,自己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
所以,未来如果自己遇到景朝武庙的陆阳,对方第一时间便能知道自己也在修行剑种门径,然后一剑将自己劈了?
“说正事,”陈迹看向乌云说道:“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借一把刀,杀几个人。”
……
……
与刘明显约定之夜,陈迹如约回到周府。
今日无云,浓黑的夜色下,他站在红漆大门前戴上虎面,拾起门上的兽首衔环扣下。
大门敞开,只见周府院子中,正有密密麻麻的黑衣密谍盘膝坐在地上,擦拭着各自的腰刀。
当陈迹步入其中,一名名密谍一边擦拭长刀,一边冷眼默默注视着他,目光随他步伐慢慢转动。
金猪从书房迎了出来,笑眯眯说道:“你倒是挺守时。”
陈迹疑惑道:“大人,今夜不是要假扮司主与刘明显见面吗,为何唤来这么多密谍,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金猪笑着解释道:“原本我也是想按照你的计划,让西风假扮司主,慢慢从刘明显那里套取一些信息。但我后来转念一想,景朝贼子虽然现在没有联系刘家,可不代表他们永远不会联系,只要他们一联系,咱们可就穿帮了。”
金猪继续说道:“未免夜长梦多,只要今晚刘明显来赴约,便已坐实他勾连景朝的嫌疑,我就算抓了他,刘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届时,只需要将刘明显带往內狱,有梦鸡在,不怕他不招。”
陈迹一怔:“梦鸡?大人将梦鸡从开封府请来了?”
金猪漫不经心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陈迹笑了笑:“没有,我的意思是只要有梦鸡大人在,刘明显自然无从狡辩。”
金猪意味深长道:“是啊,梦鸡出手,万无一失。”
陈迹问道:“大人,既然您已换了计划,是不是便用不着我了?您也知道我是个医馆学徒手无缚鸡之力,不适合参与抓捕行动。”
然而话音刚落,却见两名密谍从地上站起身来,慢慢走至陈迹身边,隐隐将陈迹辖制。
陈迹面色一凛,豁然转头看向金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地上盘坐着的密谍全部无声起身,他们手持长刀,鹰视狼顾。
似乎今夜的小院里,所有人都是猎人,只有陈迹是猎物。
金猪拍了拍陈迹肩膀说道:“兄弟,你还是得配合着我们继续演戏才行,毕竟要先把刘明显给勾出来嘛。你也别多想,我知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你身边这两位同僚,是专门派来保护你的。”
陈迹问道:“大人,您确定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金猪笑了笑:“不然呢?”
说罢,他看向院中密谍,冷声道:“今夜务必将刘明显缉拿归案,只要抓贼时悍勇,功成自不会少了各位的赏赐,出发!”
周府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再次被人拉开,密谍们鱼贯而出。
两名密谍将长刀收回鞘中,声音冰冷道:“走吧,大人,别让我们为难。”
陈迹面目隐藏在那张虎面之下,沉默许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