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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肤(捉虫)

调香讲究时令, 看重手法,香器也不容忽视。宣炉是炉中极品, 为了更好的挥香料安神的效果, 每次谢崇过来时,都会带上此物。

周清调香时极为专心,几乎从不主动开口, 免得合香时出了差错。

若换了别人, 定会趁机讨好谢崇,但眼前的女人却全然不同, 既不贪功好利, 也不爱那些鬼蜮伎俩, 金银财帛无法使其动心, 只有上好而珍稀的香料能博得一笑。

谢崇爱极了她这副性子, 有时却也暗自着恼, 希望她能市侩些,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权势,而不是漠然冷待, 只顾将心思投注在香料上。

宣炉放在香几上, 带着薄薄茧子的指腹从光润的炉身划过, 女子肌肤生的极白, 指节纤长, 洁如冰雪,被厚重的藏经色一衬, 对比极为明显。

谢崇喉结上下滑动, 眸色更深。

此刻周清又取了檀香, 用指腹缓缓揉搓。

“为何方才的沉香要捣碎,而檀香却要揉捻?”男人嗓音沙哑。

“沉香质地坚实, 捣碎方能与其他香料融合,檀香性燥,慢慢揉搓,祛除燥意,才有平心静气之功效,合香的方法各有不同,捣香时也得万分上心,焚烧的香料大小均匀即可,过粗香气不和,过细烟不长久,这些都是调香大师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谈及调香,女人的语调越平静柔和,声音虽不大,却十分清晰,如同一泓山泉,更似绵密细雨,听在谢崇耳中,让他本就不平的心绪翻涌的更加厉害,如倾泻的山洪,一不可收拾。

好在他习武多年,对气息的掌控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面色丝毫不变,周清也没有现半分异样之处。

将香饼点燃,藒车香的味道在房中弥散开来。

黑眸定定注视着对面的女人,谢崇手里端着茶盏,状似无意的问,“听说周小姐要与罗录事和离。”

捣香的动作微微一顿,周清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眼前这人掌管北镇抚司,想要查到此事,根本不难,既如此,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正是。”

“本朝律令远比前朝苛刻,若罗录事执意休妻,恐怕会损了小姐的名声。”

能重活一世,对于周清来说,已经是上天垂怜,她只想守着香铺、守着亲人好好过日子,至于名声好坏,能否再嫁,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外人的评价?”

女人抬头,看着面前的指挥使,现谢崇剑眉微皱,那张俊美面庞上透着丝丝关切,她心头一软,忍不住说,“小妇人只想带着孩子安生度日,从未打算再嫁,亲族也无适婚姐妹,多谢大人费心了。”

听得此言,谢崇更为焦躁,如同被困囹圄的猛兽,费尽心力也寻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珍惜之物翩然远去。

突然,他眸光一闪,低沉道,“周小姐,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腹中孩子考虑一二,罗录事是他的生父,等孩子出世,若罗家强行抢人,即使闹到官府去,你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强行使他们父子分离,实在有些艰难。”

放下手中的木杵,房中陷入一片沉默,只余袅袅青烟四散。

过了半晌,周清才僵硬颔,“的确是小妇人考虑不周,不过罗豫应该不会登门,他到底也是官身、”

话没说完,便被谢崇打断,“若他铁了心不放人呢?子嗣不能流于外,既合法度又合人情,就算事情闹大了,罗录事依旧占理。”

柔嫩面颊血色尽褪,周清无意识的轻抚小腹,脑海中浮现出在望乡台上看到的惨烈场景。别说铮儿根本不是罗豫的孩子,就算真是他的骨血,她也不会将儿子留在罗家,那些人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怎会好好对待铮儿?

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微微叹息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崇喉间痒,眼珠子里爬满血丝,内心涌起浓烈又热切的期待,希望周清在深陷困境时,先想到的人是自己,想要依靠的也是他。

“若周小姐为难的话,本官可以……”

只可惜事与愿违,周清摇头拒绝,“不必劳烦指挥使,小妇人自有分寸。”

谢崇是铮儿的生父,她竭力跟这人划清界限,自然不会让他去找罗豫,否则提前露出了马脚,孩子的身份也就瞒不住了。

况且算算时间,要不了多久指挥使便会跟宁玉芜定亲,他娶了妻,宁氏就成了谢府的女主人,即使前世里宁氏并没有为他诞下子女,但名分还在,她的铮儿同样没有立足之地。

闻声,谢崇暗暗焦急,却没有别的办法。

浑身僵硬的坐在原处,看着面前的女子将安神香点燃,清冽香气中混着浅淡的兰香,让他心神逐渐平复,紧皱的眉宇也慢慢舒展开来。

离开周家时,谢崇不忘将宣炉随身带着,香铺里人来人往,又无侍卫看守,若此等香器被人偷走,恐怕再难寻回。

打马回到谢府,刚走到书房门前,谢一直直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来了。”

他口中的老夫人是谢孟冬的原配妻子侯氏,名分上是谢崇的婶娘,但后者自小在镇抚司长大,除非年节,根本不会登门,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转身步入堂屋,侯氏坐在八仙椅上,闻声略抬了抬眼,等谢崇落座后才缓缓开口。

“崇儿,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头几年你叔叔在世时,就属意玉芜,如今孝期已过,不如将她迎进门。”

宁玉芜是侯氏的外甥女,若没有遇上周清,他娶谁为妻并不重要。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想的念的只有一人,即便她还是别人的妻子,这一点依旧不会改变。

定了定神,谢崇沉声拒绝,“婶娘,我不会娶宁小姐为妻。”

“为什么?”侯氏面露不虞,忍不住数落,“宁大人乃是堂堂的户部尚书,宁家的门第比起咱们谢家只高不低,玉芜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哪里不好?”

“若您觉得她好,大可以让堂弟娶了她。”

侯氏忍不住噎了一下,她自然不会让谢岭娶宁玉芜,只因外甥女性子太强,什么都牢牢抓在手里,若真娶过门来,哪有什么安生日子?更何况,宁玉芜好像还与宫中的贵人有接触,若真做出了不守妇道的事情,岭儿心思单纯,根本制不住她。

但想起宁家丰厚的嫁妆,侯氏心痒难耐,这才将主意打在了谢崇身上。

“哪有越过长兄,先给弟弟议亲的道理?玉芜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都挑不出半点毛病,进宫都使得,难道还委屈你了?”

即使侯氏费尽口舌,谢崇的想法依旧不会转圜,他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耐,哑声反驳,“侄儿绝不会娶宁小姐,只希望她快些议亲,以免耽搁了花期。”

说罢,男人陡然起身,冲着侯府拱了拱手,而后大阔步离开了堂屋。

谢崇的手段远比逝去的谢孟冬更为狠辣,即使侯氏身为长辈,在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时,身上也会冒出一层白毛汗。

暗暗骂了一句,侯氏端起已经冷了的茶,连着喝了好几口,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

此刻刘百户等在书房门口,见到指挥使过来,他连忙抱拳行礼。

谢崇推门而入,拂了拂肩头的雪花,淡声问,“她说实话了?”

刘百户点头道,“那天夜里,韵茹从暖香楼追出来,本想找到大人,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将您带走,她以为那是镇抚司的锦衣卫,心中怵,不敢轻易上前,后来您派人去暖香楼寻她,韵茹才知道不是。”

“年轻男子?”谢崇脸色阴沉。

“是,据她所说,那人十分清瘦,但到底是何模样,却不太清楚,毕竟巷子里漆黑一片,实在是分辨不出。”

边说着,刘百户边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将一枚皱巴巴的平安符放在桌面上。

“这是普济寺的平安符,住持亲笔所写,每年只写七七四十九张,要想查的话,不出三月便会有结果。”

“三月?”谢崇拧眉,身上透着一股煞气。

刘百户咽了咽唾沫,解释道,“求平安符的还有外地的行商,恐怕不太好查。”

“先从本地人查起,那人将我带回家中,不可能是行商。”他言辞笃定。

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刘百户说,“既如此,只需要一月时间,便会有结果了。”

摆了摆手,等房中只剩下一人时,谢崇面露思索之色,他不知道那人为何出现在小巷中,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都不明晰。

不过真相如何都不重要,反正他早已认定了清儿,即便有人出手阻挠,他的心意却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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