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切
因每隔三日就要调制一回安神香,周清实在想不出该从何处取血,索性就将不太能用得上的尾指割破,挤出血珠儿再包扎上。她不想在身上留下太多伤口,所以那处皮肉刚刚愈合,没过多久又会受伤,接连不断的刺痛虽然不算难以忍受,却一直没有停歇。
周清本就生的肤白,指节又十分纤秀,因常年摆弄香料,指腹上带着薄薄一层茧,配着淡粉的指甲,就跟刚冒尖儿的春笋般,能称得上赏心悦目。
只可惜白布破坏了这副景致。
在她调香时,谢崇坐在案几后,高大健硕的身躯如同山岳,更似磐石,一动不动,那张俊美深刻的面庞也没有露出丝毫变化,仿佛书房内再无他人。
谢崇略感奇怪,他原以为是安神香的味道能缓解髓海处的疼痛,但此刻香料未曾点燃,只看着周氏的动作,他就觉得一派平静,也不知是何缘故。
“罗夫人因何受伤?”
听到指挥使低沉的声音,周清手一抖,好险没将香盘扔出去。她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瞒不过谢崇,但听他称呼自己为“罗夫人”,心中仍升起阵阵慌乱。
她明白,谢崇已经查到了罗豫。
正常男子都十分在乎妻子的贞洁,所以前世谢崇一直以为与他生关系的人是罗新月,而非她周清,这辈子两个孩子尚未出世,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
喉间有些干,周清不自觉伸出淡粉小舌,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哑声答道,“昨日下厨烹煮菜肴,不小心割破的。”说话时,女人的一双水眸微微闪躲,带着不易觉察的羞窘,明显是在撒谎。
不过谢崇也并非追根究底的性子,他微微颔,没有追问。
香料备好后,宣炉中便燃起阵阵青紫的烟气,周清跪坐在蒲团上,膝头略有些麻,她伸手揉了揉关节,动作幅度却不敢过大,只因此刻指挥使黑眸紧闭,蹙起的眉心带着一丝煞气,让人看上一眼便心惊不已,也不知是否因他杀人太多的缘故。
足足两刻钟功夫,指挥使才睁开眼,他陡然站起身,几步走到周清面前,衣袍上的飞鱼图纹分外清晰,衣角几乎贴在女人脸上。
鼻间涌入淡淡的香气,与香料的味道不太一样,更加清淡,仿佛花苞里蕴着的蜜,甜而不腻。
谢崇突然靠近,将周清吓了一跳,她想到从诏狱中抬出来的具具尸,两腿便有些软,暗暗唾弃自己不中用,她赶忙从软垫上站起身,连连往后退,低下头,露出了微微泛红的耳根,软声问,“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浅香逐渐远去,谢崇浓眉微皱,眼底溢出丝丝不虞,好在他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并不会将心思表露的太过明显,开口道,“本官已经放出消息,说周家香铺非常识趣,主动将前朝的宣炉奉上。”
听到这话,周清心中一喜,抿嘴儿直笑,颊边带着浅浅的梨涡。她福了福身,语气万分诚挚,“多些大人相助,小妇人感激不尽,此等大恩,情愿来世结草衔环,以作报答。”
谢崇眯了眯眼,“何必等来世?本官对罗夫人调制的安神香非常喜爱,只要你一直来到谢府调香即可。”
人说锦衣卫个个冷血无情,如同杀人机器一般,以往周清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此时看来,谢崇虽对她有利用之心,却并不冷血,这样的人背负着无数的骂名,被所有人当作恶鬼罗刹,还真是有些不公。
心里这么想着,女人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几分,谢崇扫见她关切的目光,心底暗暗冷笑。
“今日的任务既已完成,罗夫人先回去吧,谢一,备车送贵客出门。”
书房的木门被人推开,身穿玄衣的侍卫走了进来,瞧见这位冷肃的面色,周清估计他也是从镇抚司出来的,否则不会如此。
“多谢大人。”
周清道了谢后,便随着谢一往外走,竹青色的马车停在门口,她刚上去,侍卫便赶车前行,没过多久就到了香铺前头。
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耳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只见香铺门口围了不少百姓,其中有许多人都是熟客,王鲁与周父站在正中央,前者眼珠子通红一片,怒吼道,“宣炉那么重要的宝贝,师傅怎能说送就送?您还真是不把我当徒弟,整整二十多年了,怎的会如此狠心?”
听到这话,周清也明白了王鲁为何会闹上门。他之所以能从刘兆曲手中讨到好处,就是因为刘家想要得到宣炉,眼下香器到了指挥使手中,就算再借刘兆曲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谢崇使手段。
周父苍老的面庞上溢出浓浓失望,他虽然同意将王鲁赶出铺子,却没想到大徒弟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为了利益做出欺师灭祖,六亲不认的恶事,真是造孽。
小手扶着后腰,周清快步走到父亲面前,秀丽面庞勾起一丝冷笑,毫不留情道,“王鲁,宣炉是周家的宝贝,我们愿意交给谁就交给谁,难不成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你不是去了沉香亭帮忙吗?为何又来这里闹腾?”
即使周清五官生的十分美艳,但看在王鲁眼里,却跟长满癞子的丑八怪没有任何区别,要不是她存心挑唆,师傅根本不会狠下心肠将自己赶出去,还将宣炉送走。
原本刘老板答应过,说事成之后会给他五百两银子,再把喜鹊送给他当妾室,哪想到才过了两三日,一切美梦全都支离破碎,都是拜周清这个贱人所赐。
越想越恨,王鲁咬牙切齿,那副狰狞的模样堪比野兽。
周父皱了皱眉,侧身挡在女儿面前,叹息道,“师徒多年,周某人自问无愧于心,你既然与刘老板交好,日后就别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