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儿子离开,走之前,还把碗筷餐盘带走,桌子又收拾了一遍。
伴随门咔嚓一声关上,马皇后那双卡姿兰大眼睛里,不争气地涌出了小珍珠。
儿子头一遭跟自己聊知心话,却有点把马皇后聊伤着了。
她知道儿子没别的意思,甚至在尽量扮演儿子这个角色。
该哄着哄着,该做饭做饭,该陪聊陪聊。
甭管是老妈有难还是老爹遇到麻烦,他都会第一个冲上去。
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不是说一声我是你爹,我是你妈,就能取代别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所谓骨肉不能分离,说白了,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是父母,记事后的所有美好回忆,也是父母,哭了,笑了,害怕了,生病了,打雷了,也都是父母陪着,哄着。
可只有真的都经历过了,才是孩子眼中传统的,合格的父母啊。
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被孩子视作唯一?
亲爹亲妈也不能这么耍无赖啊。
“姓张的,我草你妈。”
马皇后一边掉着小珍珠,一边哆嗦着给狗男人微信。
可骂完脏话,又不知道该怎么骂这个一定会生则同裘死则同穴的男人。
她没道理,也不忍怪这个把一生都奉献出去的男人。
可她真的心里难受。
十月怀胎吐得苦胆都快爆缸的儿子,成人家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宝贝疙瘩。
自己这些年,都他妈在干什么?
“对不起。”
男人回了微信,仿佛哪怕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大智哥的内疚与惭愧:“我也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也想陪他去游乐场,带他买冰激凌,我也想每次家长会都第一个到场,我还想每年生日都和他拍照片纪念,我甚至相信,我会成为他这辈子最骄傲,最自豪的,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他早恋敢跟我说,还让我出主意,他生活费不够了不敢找你要,但敢找我,我就算不吃饭,我也不能省了我儿子的泡妞钱,我哪知道会变成这样啊?我哪会想到啊?”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当了孤儿,我儿子,还得当孤儿。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儿子的童年,比我过的还要不幸。”
“我他妈就是个傻逼,臭傻逼。我他妈连儿子都不要,我他妈是个畜生。”
马皇后捂着嘴,哭的撕心裂肺,大颗眼泪全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老张完微信,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抱着头,浑身抽搐。
办公室外,拎着酒的江陵僵在门口,双眼通红。
北莽十八骑,轮流有假期,就算同时都不在,也有哥守着。
他们是自愿来的,他们的人生,只是归于平淡,并不悲哀。
可哥这二十年来,从没离开过哪怕一夜。
就算给自己老婆办大寿,就算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去见儿子,穿最帅的西装,梳最帅的型,他也没在儿子家过夜。
因为这里,离不开他。
没了他,监狱里的人,没人镇得住。
那人要是跑了。
会死很多人,会没很多家。
他离不开。
一个前半生为国抛头颅洒热血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后半生连儿子都不要了,护举国安宁。
哥这辈子,太累了。
他总是在笑,看似不羁的背后,北莽十八骑谁又会不知道,他想死他的儿子了,哪次张向北的消息,他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哪次张向北进京,他不是眼巴巴在监狱门口跟北莽十八骑喝酒,望着张将军授勋的方向。
一个孤儿,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儿子,也成为孤儿?
他比谁都知道,当孤儿有多苦,有多绝望。
“哥。”
江陵抹掉眼角的泪,站在门口:“喝吗?”
“喝。”大将军接过烈酒,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一口气,就把一瓶烧刀子喝完了。
“痛快!”
大将军扔了酒瓶,豪情万丈:“大丈夫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还?”
“总得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我?”
江陵陪着大将军喝完一瓶烧刀子,砸了酒瓶,人虽年迈,却一腔热血未凉:“还有我!”
监狱外。
北莽十八骑稳如泰山,目光迥然,面朝四方。
他们鬓角,已然斑白。
可他们那颗滚烫的心,依旧怦然。
仿佛重回二十年前,以血肉之躯,护国守家,纵寒风刺骨,岿然不动。
何须春风怜花意,仍是人间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