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焕之心里很清楚,四海地产与镇政府之间,肯定存在某种交易,否则,老奸巨猾的贾东明不可能跑到郭家集这样的偏僻乡镇,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接手这么个历史遗留的烂摊子。
南山工业园的筹建,两年前就开始了,贾东明应该是提前获得了某些重要信息,比如征地范围,补偿标准等等,于是才玩了这么套把戏。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会牵扯到这么多人,从镇政府到区政府,从派出所到分局,但凡是说了算的,几乎一个没漏下,这才是最令人头疼的。一查到底还是视而不见呢?似乎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另外,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是,高原居然也被卷进来了。
在苏焕之的心目中,高原如今的位置,和几个月前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之前,高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使用,用好了,能起到出奇制胜的作用,用不好,直接放弃,反正也没什么成本和风险,
可现在不行了,高原摇身一变,成了老上司的未来女婿,身份瞬间高大上了,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得不多几分考量。
他重新将那几张纸拿了起来,反反复复的研究了好几遍,这才转头对李维民说道:“把那个综合治理办公室的钱彬叫来。”
李维民答应了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他喊住了。
“你不要去,让下面的人去找。”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一开,钱彬走了进来。
苏焕之还跟上次一样,没有任何寒暄,直截了当的问道:“今年八月份,刘远军让你给云建集团的高原一笔钱嘛?”
“有这么回事。”钱彬的回答很快。
“数额多少?”
“二十五万。”
“为什么给他这么大一笔钱?”苏焕之又问。
钱彬还是对答如流:“说是给一个拆迁户的补偿款。”
“补偿款......哪家的补偿款?”
“叫方雨晴,开诊所的那家。”钱彬说道。
“拆迁补偿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呀,为什么先给她呢?”
这次钱彬的回答略显犹豫:“嗯......是这样的,这个方雨晴和高原是同学关系,据说俩人年轻时还处过对象,为了拆迁补偿的事,方就找到了高原,高原又去找刘主任,求他给照顾下,刘主任就答应了。”停顿了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刘主任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原来如此,事情的脉络基本清晰了。
这种猫腻其实很常见,特点是隐蔽性非常好,即便出事了,也很难追究,缺点是需要拿出一部分钱来,当然,这对于高原来说是无所谓的,反正都是白来的,什么成本都没有,哪怕是分走一半,也是划算的。
“好了,谢谢你。”苏焕之缓缓说道。
钱彬出去之后,他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良久,这才平静的问道:“马先生,你下了这么大的工夫,打算干什么呢?”
马大帅微微一笑:“您这话问的,好像我是居心叵测似的,其实,工夫还远不止这些,我咨询过律师,也查了很多资料,类似郭家集这种产权明显有问题的房子,在拆迁补偿的标准上,同样是有先例可循的,去年,省城下辖的某县,就处理过极其相近的事,是按照现在的房价和当年的购房价,进行综合评定之后,最后给予了住户每平方米3500元的补偿,按照省住建委的统计数据,云州的平均房价,比省城下辖的那个县城还要高不少呢,所以,3500已经是我们的最低要求了,如果连这个都达不到,那我们只能继续往上反映,直到有个说法为止。”
苏焕之笑了:“看来,你的胃口还不小呀,要按3500的标准,一点四个亿还不够了呀。”
“苏市长,官不与民争利,这是自古以来的为官之道,您是大领导,肯定比我清楚。老百姓苦熬苦业的,买个房子不容易,再说,当年镇政府也确实承诺过,这是不争的事实,开工业园,是为了振兴云州的经济,可振兴经济,难道就一定要让我们无家可归吗?”马大帅侃侃而谈,说得入情入理。
苏焕之听罢,微笑着点了点头:“按你的说法,如果不能给到3500元,就是在与民争利了呗,这个帽子可不小啊。”
“苏市长,我不想给您扣帽子,正如四海的李总所说,我们的房子确属违章建筑,如果政府下令强行拆迁,一分钱不给,也是有法可依的,但法律的最终目的,是保护人民群众的权益,郭家集这七百六十八位老少爷们,也是人民群众的一份子,他们的权益同样需要法律的保护,您总不至于把我们划到法律打击的范围里吧?”
真是个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主儿啊,苏焕之心中暗道,作为一市之长,他不可能针对这些是似而非的问题与马大帅辩论,那就太掉价了,于是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好吧,你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这样吧,关于拆迁补偿标准的事,市里还要进一步研究,你今天反映的这些问题,也需要充分核实和调查,这样吧,你先回去,做好大家的工作,三天之后,咱们再谈,如何?”
“您是领导,一切听您安排,*民一个,随传随到。”马大帅不卑不亢的说道。
苏焕之沉吟了片刻,又缓缓说道:“不过,我也要提几点要求,第一,你必须保证,绝对不能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否则,拿你试问,第二.......”说着,他指了指那几张纸,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接着道:“这上面的内容,要严格保密,不许外泄,如果因此造成任何不良后果和影响,你也要负全责。能做到吗?”
马大帅想了想:“我的保证只能在三天之内,如果三天之后,你下命令要强行拆迁,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威胁的成分,这令苏焕之很恼火,有心当场作,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虽说整件事跟他没任何关系,可牵扯了这么多人,一旦闹大,总归是很没面子的,而且,这个马大帅的背后,似乎有人在捣鬼,否则,以他一个普通农民,怎么可能知道如此隐秘的事呢?在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还是不宜抓破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