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上星芒点点,妖林却是蒙蒙一片,被终年不散的雾气包围着,似是有意要隐瞒着某些事情,或是秘密。
离妖林大道不远的一片小空地上,此时驻扎着几个帐篷,正中之地燃着一堆炭火,火焰不时地跳动着,像是一颗久久无法平静的心。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走出帐篷。他本以为今夜只有他一人睡不着,在看到炭火一旁的那人之后,原来还有人跟他一样,也是睡不着。
张父看清来人,对着千古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没想到千流小兄弟也睡不着,张某还以为只有我一人睡不着!”
言罢,他邀千古坐下,并且将手中的一只水袋递给千古。
千古接过水袋,正欲喝上一口,等打开之后,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有些诧异地说道:“这是……酒?”
火光照耀下,张父两腮浮现了不易现的酒红,他点了点头,道:“已是深秋,没有几个月便要入冬,风寒露重,又是长途跋涉,若是没有这东西解乏,一两个月的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千古没有多言,张父绝对不是因为风寒露重而喝酒,常言“借酒消愁”,恐怕张父真正的意味应该是属于后者。
他也没有点名,于是喝了一口酒,登时感觉一口刀子从喉咙划入腹中,端的是火辣辣的疼,连眼泪都被挤出来了。
“呵,千流小兄弟应该是头一次喝酒吧?”见千古点头,张父又道:“张某这酒可不是什么千年佳酿,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烧刀子酒’。这种酒虽然很烈,但绝对适合解乏,喝上一口全身暖和,寒气难侵。”
“同样是酒,这酒不仅能解乏暖身,还能消愁,依我看,那些所谓的千年佳酿也未必能比得上我这‘烧刀子酒’!”
说至此处,张父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小时候说谎被人现了一样,轻叹了声,他道:“千流小兄弟是不是也不明白今日我为何放过那五人吧?”
千古确实不明白,正如朱飞所说,那五人虽然指天誓,但谁又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可一旦他们将此事说了,李尤势必会有所防范,倒时张父不但报不了仇,甚至落入他们设下的圈套!
张父这时连连喝酒,直到脸色憋得通红的时候,他才继续说道:“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他们要是不告密,李尤又怎么可能将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我说过,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
千古听着,不禁怔,原来张父是打的这个主意。他现在愈好奇,当年究竟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看起来性子温和的张父舍命报仇,不惜一切代价。
不知不觉,张父流了两行清泪,往事直上心头。
“三十年前,泗水城来了两名孤儿。他们一起乞讨,相依为命。他们没有名字,大的叫大狗,小的叫二狗。没有人愿意被人称作狗,但是他们整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其他的乞丐欺负,所以只能被人当做狗!”
张父说着一双拳头攥的“嘎嘎”响,在看向炭火的时候,一双眼睛流露出怨毒,仿佛看的不是炭火,而是那些人!
虽然张父没有明说,但是千古知道张父口中的大狗与二狗多半就是张父自己与张守宝,他没有出言安慰,他现在只是个听客,而且张父憋了那么多年的怨气,心里肯定难受,所以需要泄,需要一个听客。
“大狗年龄稍大,个子也高,每次二狗被人欺负的时候,总是挡在最前面。二狗每次生病,大狗便会满天满地给二狗找医师,大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生病。其实,大狗也生病,但他从来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倒了,二狗就会被人欺负。”
“二狗年纪不大,却机灵懂事,每次乞讨之时他总是能够讨到食物,有时甚至可以得到几块肉。当二狗见到大狗没有讨到食物或是讨到的食物很少,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碗中的食物分去一半给大狗。”
“大狗与二狗就这么过着,他们虽然很多时候都吃不饱肚子,并且连件像样的御寒衣服都没有,但他们过的很快乐。不偷不抢,全部是凭借他们自己的能力乞讨而来,他们甚至有时还在一块谈论理想!”
“在年纪上,大狗比二狗大,所以懂的道理也比二狗多。他没有什么远大的报复,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摆脱乞讨的生活。最好可以有一处院子,能够为二狗娶上一门媳妇,这就是他最开心的事了。”
“二狗有些天真,他想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一样,能够扶贫济困,让天下间再也没有像自己一样小的乞丐。他的理想让大狗很高兴,大狗没有想到二狗竟然这么懂事,小小年纪就有着一副侠义心肠。”
千古看着面带微笑的张父,不禁想象出两个小乞丐一起坐在屋檐下,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起谈论理想。茅屋虽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是他们过的很快乐,无忧无虑,这应该是张父最快乐的记忆。
张父又是连饮几口“烧刀子酒”,刚才的微笑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无奈,以及道不尽的悲苦。
“可惜,这种生活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两个人的到来给打破了,自此以后,大狗与二狗的生活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日,一个中年人领着一个小女孩路过了泗水县城的南街。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乌黑的大眼睛中透着几分聪明劲儿。她不是没有见过乞丐,但她从未见过两个这么小的乞丐,也就跟她的岁数差不多。”
“她看到了大狗替二狗挡了很多打,她看到了二狗聪明地在人眼皮底下取走几块掉在地上的肉,她看到了二狗分肉给大狗吃。”
“小女孩被两个小乞丐吸引住了,动起了可怜之心,于是央求她的父亲将两个小乞丐带走。中年人本来是不想将两个小乞丐带走的,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但还是没有扭过女儿,最后将他们带走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带走他们?为什么?”张父情绪失控,“如果他当时再狠一点的话,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千古看着状若疯癫的张父,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不清楚张父他们当年到底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他的伤害一定很深。
“他本来只是向将大狗与二狗当做女儿的玩伴,不料有一天竟然现他们竟然在偷学他的招式。未经主人允许,私自偷学招式,一直都是大忌,所以他想都没想便要将两人给废了,但他又一次被女儿拦下了。”
“最终,他没有废掉大狗和二狗,相反,他让大狗和二狗将偷学的招式演练给他看。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察言观色的多了,所以二人都有着几分同龄人没有的眼力劲,竟然将所偷学的招式演练的像模像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巧合下带回来的两个小乞丐竟然身具慧根,是个习武的好材料,于是收他们为徒,并赐他们姓名。而曾经相依为命视作亲兄弟的大狗与二狗从此又多出了一个新的身份——师兄弟!”
听着张父这般说道,千古明白了为什么张守宝称张父“师兄”,二人原来还有着这么一层的关系。从相依为命的两个小乞丐,到一起习武的师兄弟,再到反目成仇的两人,这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张父一口气将整袋的“烧刀子酒”灌到嘴里,烈如刀绞一般的“烧刀子酒”此刻失去了味道,似是一袋清水喝进嘴里。
也是,最痛不过人心,烈酒再烈,也比不上心里的痛。当一颗心都变得麻木了,这世间也就没有所谓的痛与不痛了。
“大狗与二狗也没有让他失望,自从成了他的弟子之后,努力修行。虽然起步比较晚,但是很快就赶上了同龄的人。他们开始接受别人的夸赞,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事情,曾经的他们只不过被人当成了狗!”
“人往高处走,没有人愿意在回当年不堪的往事,更何况当初的他们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两个小乞丐。他们不再满足当年的理想了,他们想要成为强大的武者,去帮助他们的师傅,于是渐渐有了分歧。”
“他们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一起坐在屋檐下数星星,一起谈理想,一起乞讨,一起分肉吃。他们很快由最初的分歧到后来的矛盾,并且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深,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互相躲着对方。”
“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更是师兄弟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每次相见都没有说话。他们开始从当初的无所不谈,到后来的闭口不言,两人的矛盾随之越来越深。直到一个的介入,二人的矛盾终于激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