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接过钱,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愁眉苦脸地道:“马上就到年根底下,再不赚点钱交房租,只怕要露宿街头了。”
我笑了笑,轻声地道:“周大师,要不我出资,帮你租个门面吧,要是名气打响了,生计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头却摆了摆手,喟然叹息着道:“不用了,我命里无财,注定清贫一生,能在有生之年到处走走,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微微一笑,不再劝他,而是指着报纸上的‘茜’字,轻声地道:“我想帮朋友找到失散多年的家人,不知道能否有收获,还请大师帮忙指点迷津。”
老头拿着铅笔在上面画了几道,就眯着眼睛道:“从字面上来看,此人情形倒和你有相似之处,她原本出自四口之家,因故流落到江州,中间虽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能够与家人团聚的,不必担心。”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就笑着道:“那太好了,周大师,快把摊收了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叙叙旧。”
老头点了点头,苦笑着道:“好吧,你既然来了,我也该解脱了。”
我微微一怔,皱着眉头道:“什么?”
老头叹了一口气,收拾了卦摊,轻声地道:“走吧,到了地方,你自然就清楚了。”
天色渐晚,我跟在老头的身后,缓缓地走在街上,在穿过两条街道后,老头在一家肯德基店前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子,透过玻璃橱窗,向里望了几眼,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出五十元钱,递给我,轻声地道:“帮我买些吃的吧,要小孩子喜欢吃的那种。”
我微微一怔,把他的手推开,沿着台阶走了进去,买了几样套餐,拎着白色的塑料口袋走出来,老头迎上前一步,接过口袋,慢悠悠地向前方走去,两人在路上行了二十几分钟,拐进一个漆黑的小巷,在里面走了十几米远,就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小院,院子里很是脏乱,一些破旧的杂物堆在墙边,几扇窗户下面还摆着破旧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坛坛罐罐,空气中浮荡着一股霉的味道。
老头走到东边的一间屋子门口,轻轻敲响房门,窗口的灯光亮了,很快,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她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个子很高,但身子有些瘦弱,那张白净秀气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她用双手在身前摸了摸,小巧的鼻子耸动了几下,嘴角绽出一抹甜甜的笑意,轻声地道:“爷爷,您回来了?”
老头‘嗯!’了一声,语气温柔地道:“小佳,今天有客人来了,快叫叔叔好。”
小女孩歪着脑袋,竖起耳朵听了听,就把头转向我这边,甜甜地道:“叔叔,你好。”
“没错,这是个盲人小女孩。”
意识到这点,我的心一阵抽噎,赶忙笑着道:“小佳,你好啊!叔叔今天来得急,没有给你带礼物来,改天一定补上。”
小女孩却甜甜地一笑,转身立在门边,微微摇着头道:“不用了,叔叔,小佳不需要礼物。”
老头叹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走了进去,却见这间屋子只有十平方大小,房间里很是简陋,靠近墙边的位置,摆着一张上下铺的木板床,都挂了紫色的帘子,而斜对面的方桌上,放着一些破旧的书籍,旁边的椅子上搭着一条木板,木板上面放着锅碗瓢盆,下面除了煤气罐外,还有一个装满水的大红桶。
老头把塑料袋放在方桌上,脱了大衣,将衣服随手挂在墙壁的铁钉上,指着木板床道:“坐吧,屋子太小,也只能坐在床上了。”
我微微一笑,走过去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着头道:“周卦师,这里条件太艰苦了,这样下去可不成,就算你不在乎,也要为孩子着想。”
老头笑了笑,没有吭声,而是挽起袖子走到红桶边,舀了些清水,把手洗净,便将塑料袋中的食物取出来,笑着道:“小佳,过来吧,爷爷给你买好吃的东西了。”
小女孩微笑着摸了过去,接过汉堡后,嗅了嗅,就笑着道:“爷爷,不用买的,昨晚我只是说着玩的。”
老头叹了一口气,点了点着头道:“吃吧,昨儿你赢了,爷爷既然答应下来,就一定会给你买的。”
小女孩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站在桌边吃了几口,就摸了一个鸡翅,缓缓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怯生生地道:“叔叔,你也吃一点吧。”
我摇了摇头,轻声地道:“小佳,你吃吧,叔叔晚上已经吃过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扶着旁边的梯子,小心翼翼地爬到上铺,坐在床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着道:“爷爷,上午有来收电费的,我已经交了,还有来查暂住证的,我没给开门。”
老头笑了笑,缓缓走了过来,站在床边轻声地道:“小佳,把奶奶留给你的东西找出来,爷爷想看一看。”
“好!”
小女孩清脆地应了一声,就转身从枕头下面翻出一个油布包,递了过去,疑惑地道:“爷爷,你要看这个干什么啊?”
老头接过油布包,递到我的手里,轻声地道:“小佳,这位叔叔是当大官的,他能帮你家伸冤。”
小女孩微微一怔,手里的半块汉堡掉了下来,她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急声道:“真的吗?爷爷,你该不是在骗我吧?”
老头叹了一口气,又拿了些食品放在床上,轻声地道:“小佳,爷爷怎么会骗你呢,你先吃东西吧。”
小女孩嗯了一声,摸过薯条,缓缓放在嘴里,只吃了几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蜷缩着身子躺了下去,随手把帘子拉上。
我皱着眉头打开油布包,却现里面是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衬衫,打开后仔细望去,上面竟是几个蘸着血写成的大字,只见上面写着:“冤枉,我没有杀人,他们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我悚然一惊,疑惑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老头,低声地道:“周卦师,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抬头望了一眼,轻声地道:“咱们去外面说吧。”
我轻轻点头,把血衣包好,放在床边,跟着老头走了出去,来到外面的巷子里,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来,丢给老头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烟,在烟头明灭中,听老人讲了起来。
原来小佳的父亲,是某地国有企业的一位干部,因为举报单位领导侵吞公款,被打击报复,那位单位领导的弟弟是当地的公安局长,竟指使亲信,将一起强.奸杀人案嫁祸给他,办了一起冤案。
小佳的父亲被抓走之后,就遭受了刑讯逼供,一伙人在审讯室内对他拳打脚踢,用警棍敲击敏.感部位,在他头上放鞭炮,用牙签扎手指缝,各种阴损的办法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
他本来一直咬牙坚持下来,拒不承认,可几天之后,竟然有刑警威胁,再不招供,便开车将他拉出去,直接造成逃跑假象,当场击毙,最后,小佳的父亲不堪折磨,终于屈服,按照对方的要求做了笔录。
而一位颇有正义感的年轻干警,因为同情他的遭遇,在暗中送给了他纸笔,让他写下上诉材料,小佳的父亲就咬破手指写了血衣,连同写好的上诉材料,一起交到干警手中,那名干警悄悄将血衣与信件带了出去,交给小佳的母亲。
小佳的母亲带着材料到当地政法部门申诉,结果一连数月,都没有得到结果,无奈之下,她只好到京城上.访,可被当地驻京办事处的人员拦截,关在宾馆房间里,之后强制遣返,回到地方后,先是被拘留一周,接着被关进了精神病院,那份至关重要的材料也被抢走之后销毁了。
小佳的母亲不服,从精神病院逃出了出来,打算再次前往京城,可在半路上就被劫回,这次被抓之后,当地执法部门以‘破坏社会稳定罪’将她逮捕,判处两年徒刑,在服刑期间,她得知了丈夫已经被执行枪决的消息,悲愤之下,就在狱中跳楼自杀。
事情出来后,小佳的奶奶就带着年幼的孙女,来到京城,开始了长达三年的上.访之路,她一方面要躲避驻京办人员的堵截,一方面要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等待结果,就在这期间,小佳竟然生了一场大病,得了‘硬脑膜动静脉瘘’,视力开始逐渐萎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已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