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姑娘的娘 四
孙母晃了晃, 若不是顾及着怀中的襁褓,大概真的要一头栽倒。
孙吉富看出母亲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心下也明白这大概是个男娃, 他面色白,颤抖着手扒开襁褓。
扒到一半,孙母一把将襁褓裹回来:“天这么冷, 会着凉的!”话出口, 人也回了神,催促道:“把你的衣裳脱了裹孩子, 将大夫带到家里好好诊治!”
说着, 粗暴地扯下衣衫, 包襁褓时动作却很轻, 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她感受着轻飘飘的襁褓, 好像里面没孩子似的, 此时的她后悔得无以复加,如果早点给儿媳妇补身,如果前天就请了大夫, 如果……孙母一颗心直往下沉, 脚下却走得特别稳。
等到大夫进门, 稳婆已经帮着收拾好了楚云梨的衣衫, 扬声道:“赶紧把人弄进屋去。”
此时谁也顾不上。
姐妹三人看到众人对那个孩子的重视, 也听到大夫说孩子不一定救得回,早已吓傻了。
稳婆再次催促, 孙宝金反应过来, 也顾不得什么姑娘不能进产房的规矩, 拉起二妹就进门来帮忙。稳婆看到是姐妹俩进来,欲言又止, 到底叹息了一声,道:“你娘伤得厉害,得吃点好的补身,最好是请大夫配点药。”
伤身太过,若是不好好照顾,还会要人性命。
当着楚云梨的面,稳婆没这么说。
她躺回了屋中的床,看着院子里的孙家人,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孙宝金端了热水进来,姐妹三人帮着楚云梨擦脸擦手,又找出先前坐月子的抹额帮她带上。折腾了好一通,楚云梨才总算得以闭上眼休息。
刚闭上眼,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孙母的哀嚎。
“怎么就不行了呢?大夫,你再细瞧瞧啊……这孩子弱是弱一点,肯定有法子救回的……你想想办法啊……”
大夫被拽着摇晃,心下无奈。
稳婆正在慢慢洗手,也是等着拿酬劳。虽说不一定拿得到,但哪怕是两枚鸡蛋呢,拿回去给孩子解馋也好。因此,她说是洗手,其实是在那磨蹭。
看到这样的情形,忍不住道:“还不如请大夫去给秀云好好瞧瞧。”靠近孙家人,正色道:“我看着是伤得厉害。弄不好,怕是要准备后事。”
孙家人呆住了。
孙母吓一跳:“这孩子生得不凶险,何至于此?”
稳婆暗自翻了个白眼:“秀云生了这么多孩子,从来都没有好好养过,双胎过后更是风一吹就要倒,这孩子又没足月……见红几天你也不请大夫,她还能活着,那是阎王不收!”
“嫂子,你自己也是女人,怎么就能这么刻薄呢?”
孙母满心都沉浸在失去孙子的悲痛之中,听到稳婆指责自己,重新回过神来,她向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事情错了,那一定是别人的错!
“她都不说。”
稳婆颇有些无语:“说没说你自己清楚,跟我凶什么?不想给酬劳就明说嘛,反正你家里以后也用不着我了。”
她擦干手上的水,抬步就走。
孙母一呆,厉声问:“你这话是何意?”
“秀云已经不年轻,又伤成那样。就算能捡回一条命,这辈子也不能生了。”稳婆头也不回。
看稳婆走得利落,孙母知道这话多半是真的,留恋地看了一眼怀中已经紧闭的眼睛的孩子,她叹口气:“大夫,你去帮我儿媳瞧瞧吧!”
楚云梨听到这些动静,却并未睁开眼睛。她自认医术高明,可也有做不到的事。
蒋秀云的身子太弱,这么说吧,哪怕没有怀这个孩子,她不补养身子,也活不了几年。可她偏偏有了身孕,这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就要从她身上汲取养分,哪怕是楚云梨亲自出手保胎,若保到孩子的底子强到可以活下来……她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母子平安。再有,她弱成这样,孙家看她跟仇人似的,也没有保养身子的条件。
蒋秀云对这个孩子并不期待,她的愿望是照顾好先前生下的那些女儿。因此,楚云梨干脆不再冒险。
大夫进来把脉,大概以为楚云梨睡着了,倒也不避讳:“得用好药。否则,怕是性命难保。”
“麻烦大夫配药。”这是孙吉富的声音。
“那还能不能有孩子?”孙母焦急问。
大夫默了一下:“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运气,她生得太多,亏损太过,就算有高明大夫,也不一定能保她平安终老。孩子是绝对不可能再生了,哪怕侥幸有孕,也养不到足月,还会亏她的底子……”
屋中一片静默。
良久,孙吉富声音再次响起:“配药吧。”
楚云梨听到了打开小箱子的声音,又有摩挲纸张的动静,应该是大夫准备配药。
“先说好,这得用好药养血气。虽说她底子太弱,不敢用太多,但价钱也不便宜。”大夫语气慎重。
孙母急忙问:“一副多少?”
“三副五钱银子。”大夫叹口气:“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价钱,换了别人,绝对配不出来。”
这位大夫是从城里回来养老的,医术高明不说,人也善良,各个村里的人都最喜欢请他出诊。
“太贵了。”孙母咬牙:“我们家喝不起。您便宜点嘛……要不,就随便配点药。”
听着这句,楚云梨是一点都不失望。
没多久,大夫收了一钱银子,拎着药箱脚步沉重地走了。
楚云梨也是大夫,能够感受得到大夫的无奈。明明可以救,却因为不肯用药,这耽搁的很可能就是一条命。但是,大夫的药材也是从别处买来的,不可能无底线地贴。
她睁开眼,低声道:“孙吉富,送大夫回去。”
这声音像蚊子似的,不是楚云梨不想大点声,实在是没力气。
孙吉富回过神来,急忙追了出去。
孙母坐在屋中,整个人愣愣的,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楚云梨也看到了院子里蹲着的孙父,似乎也在那里呆。
“要你有何用?”孙母回过神来,冲着楚云梨就是一通臭骂:“你自己身子不适,为何不早说?若是早提了,孩子又怎么会丢?”
姐妹三人缩在角落瑟瑟抖,二丫忍无可忍:“我娘说了的!”
孙母抬手就是一巴掌:“还敢顶嘴。”
二丫脸上瞬间红肿起来一个巴掌印,她还想再说,却听到母亲在唤。
楚云梨轻声道:“二丫,带着三丫回去睡。宝金,照顾好两个妹妹……”
她嗓子哑得厉害,说到后来已经没声了。
孙母有些心虚,没有阻拦姐妹三人离开。她自己也想回去睡时,却听到身后的儿媳道:“是你把我拉摔倒地上的,孩子是被你害死的。”
听到这话,孙母瞬间就炸了,怒吼道:“不是!”
楚云梨不疾不徐:“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分明就是!
孙母脑中乱糟糟的,细回想起儿媳作之前,好像真的是她想拽回孙宝金,结果带得坐在石凳子上的儿媳摔倒在地,然后才流了血。
一整夜,孙家气氛凝滞。
关于孙家儿媳妇生孩子的事,在稳婆回家后就在村里传扬开来。由于稳婆没拿到应得的报酬,加上实在看不惯孙母的所作所为,说起孙家时那是一点都没客气。
从孙家媳妇见红几天不请大夫,说到柴房地上接生,又说到用的被褥和孩子的襁褓。还着重强调了孙母在得知是孙子时的神情变化。
“直接跑到了村口接大夫,可已经晚了!”稳婆摇摇头。
孩子弱成那样,大夫早到也无济于事。除非在还未作之前就配安胎药,让蒋秀云喝些补养身子的汤,再将孩子在肚子里养上一段,或许才能养活。
孙母第二天照旧去地里干活,感受着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回来后没好气的让姐妹三人给楚云梨煮了一碗鸡蛋。
早上的时候,蒋家几位嫂嫂来了一趟。她们和蒋秀云并不亲近,大部分都问的是孙家如何苛待,孙母如何过分。
这些事情,蒋秀云以前也说过,但是娘家人从来不会帮她说话。
楚云梨根本就不指望,随口搪塞几句就沉沉睡去。她生完了孩子,躺了一日夜,养回了些力气,让二丫将孙母请过来。
孙母没好气:“我会每天给你一枚鸡蛋。”
楚云梨随口道:“大夫那意思,鸡蛋根本就养不回来。”
“家里就这样,我也没别的东西给你吃。”孙母心气不顺,她自觉孩子没保住不能全怪自己,可现在村里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的不是。偏偏蒋秀云死里逃生,她又不能指责,心里憋屈得厉害,说话时难免就带出来一点:“你有话赶紧说。”
楚云梨闭上眼:“我不能生了,孙家不能绝后。”
孙母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