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三
蒋家大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如果让他知道蒋翠苗救人后被夫家抢了功劳, 肯定会过来讨要好处。
楚云梨肚子越来越痛:“给我银子,我要去看大夫。”
蒋翠苗的执念之一是保住腹中已有六个月的孩子。
余母面色格外难看, 站在面前不动弹。
楚云梨没甚耐心, 深吸一口气扬声喊:“大家快来看……”
“给你还不行吗?”余母恶狠狠道,见楚云梨不再喊叫,没好气地递过来一把铜板, 大概有十几个。
楚云梨接过:“不够。”
余母怒火冲天:“你别得寸进尺。”
确实不够嘛。
但凡沾上药材, 什么都贵。楚云梨可不想白跑一趟,她如今这身体经不起颠簸。或者说, 腹中孩子经不起折腾。
余母拗不过她, 回房后抓了一把铜板过来。这一回比较多, 楚云梨伸手接过, 又回头去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瑟瑟抖的孩子, 在院子里众人愤恨的目光中, 拉着孩子独自离开。
楚云梨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孩子,实在太疼她就歇一会儿, 忽然听到身后有牛车的动静, 她心里一喜, 回头看到是余山江, 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收敛了。
边上的幺妹满脸惊喜:“是爹来了。”
“他娘, 你快上来。”
幺妹已经扑了过去,坐到了余山江旁边。楚云梨看到他作势要来扶自己, 自己坐在了后面。
余山江扶了个空, 满脸的失落。倒也没有多说, 只是把牛车赶得平稳了些。
楚云梨并不觉得坐车比走路要好,实在太颠簸了。要不是牛车比较快, 她还宁愿下去自己走。
这里是文河村,离城里有几十里,也有个文河镇,相比起以前那些偏僻的小镇,这里要富裕得多。镇上有三成的人都穿着绸衫,最穷的大概就是他们一家三口。
到了医馆,楚云梨也不要人扶,自己走了进去。
医馆中的病人不太多,楚云梨往里走,在大夫面前那个正在治病的人开口之前率先道:“大夫,我有了六个月身孕,前天就开始肚子痛,能先帮我瞧瞧吗?”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听到这话后,正在诊脉的病人脸上的不满立刻收起,急忙起身将楚云梨扶到了凳子上坐好。
也是因为楚云梨的脸色特别差,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瞬就要晕倒似的。
大夫把脉,眉心皱起:“你这……不一定保得住啊!怎么现在才来……”说着话,又换了另一只手。
带着幺妹进来的余山江听到这句,脸色都变了。扑上前抓住大夫的手,道:“大夫,你千万要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大夫抽回自己的手:“不要拉拉扯扯,我只能尽力。你该早点来的。”
楚云梨手头的铜板不多,安胎药虽有改进之处,但暂时也只能如此。大夫亲自抓药,嘱咐道:“最好是卧床休养,一步都不要走动。你家住在哪?”
余山江急忙道:“文河村。不过我们有牛车……”
听到这一句,大夫气得吹胡子:“去文河村那条路烂成那样,你是跟这个孩子有仇吧?”
余山江被骂,一脸茫然:“那怎么办?”
“最好是找人抬回去,走慢一点。千万不能颠着。”大夫苦口婆心,又有些泄气。说到底,都是穷闹的。
楚云梨拿了安胎药,让余山江就在医馆中熬,喝完了后又歇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往回走。
幺妹到了镇上,一开始还有些兴奋,后来就被吓着了,一直陪在楚云梨身边。余山江也不敢让她上牛车,只默默陪着她往回走。
三人回到村里,天色已朦胧。进了院子,各处都静悄悄的,人都已经躺下了。
余山江去还牛车,楚云梨带着幺妹洗漱,在这期间,余母探出头来,斥道:“这么晚才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去城里配的呢。”
楚云梨抬头看她:“铜板花完了。”
余母:“……”
她本来也没想过儿媳会还,“砰”一声将窗户关上。
蒋翠苗的床上到处都是补丁,屋子也黑漆漆的。好在擦得干净,楚云梨带着幺妹躺在床上,身上实在疲乏,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骂声吵醒的。
“等着老娘来伺候,也不怕折寿。”
余母的声音格外尖利,直往人耳朵里钻。楚云梨还好,边上的幺妹吓得瑟瑟抖。如果只是骂人,孩子不应该这样害怕,稍微一回想,就想起这个孩子经常挨打。有一次还被余父一脚踹出两丈远。
蒋翠苗也争取过,可换来的是婆婆愈恶毒的咒骂。于是,那之后她就让孩子躲着家里人。因此,昨天楚云梨让幺妹躲在屋中,幺妹就当真一步都不出门。
“天都亮了,还不起,要不要老娘给你打洗脸水?”
楚云梨懒得动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恰在此时,窗户被人敲响,紧接着传来杨氏的声音:“三弟妹,你倒是快点,娘骂得这么厉害。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多懒呢。”
“还不起来,今儿没得吃!”余母继续大吼:“不干活想吃饭,老娘都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睡不成了,再让她骂下去,幺妹会越来越怕,看孩子都在抽抽了。楚云梨无奈,只得起身开门。
“我不吃你们做的饭。”
听到这一句,余母突然就炸了:“你不吃,就可以不做吗?这么大一家子都不吃?”
楚云梨喝过了药,肚子没那么疼,又歇了一晚,感觉好了许多。嘲讽道:“只等着我一个人伺候,这么一家子都没手没脚吗?要说做媳妇该伺候长辈,这话是挺对,那大嫂二嫂也是家里的媳妇,凭什么就指着我一个人?”
这番话把院子里其他人都镇住了。
或者说,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向来乖巧的人继昨天之后,今日还敢这么说话。
杨氏出声:“三弟妹,家里早就分好了的,我管着菜地。二弟妹管家里打扫,你管全家人的嘴。”
楚云梨懒得掰扯:“反正我不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对了,你们若还要闹的话,我很乐意把昨天生的事告诉外人。村里人都挺喜欢听咱们家救人的经过来着。”
说着,重新关上了门。
这一回,外面总算安静下来。
楚云梨回到床上,躺下后轻拍幺妹的背:“妹妹别害怕。”
幺妹哪里能不怕?
她紧紧抱着楚云梨的肚子:“奶好凶,我饿……”
昨天母女俩在镇上,是楚云梨拿铜板买的包子。幺妹又瘦又小,常年都吃得少,胃口不大,本身就得少食多餐。可惜昨天买的包子剩下的被余山江吃完了。
楚云梨想了想:“一会儿我给你做好吃的。”
幺妹眼睛一亮:“真的?有昨天的包子好吃么?”
“当然有。”楚云梨耐心哄:“娘做的,肯定比外头的好吃。”
幺妹以前也经常被吵醒,本身她身子弱,有楚云梨陪着,很快就睡了过去。楚云梨自己也眯了一会,半个时辰后,外面的人都在吃饭了,她这才起身,在众人的目光中坦然打水洗漱,然后去厨房烧了水,又拿了菜刀出来。
院子里的桌子上坐着大大小小十几口人。
余母见她如此,眼皮直跳:“你要做甚?”
楚云梨不看他们,直奔家里的鸡圈,从里面揪出一只鸡,手起刀落,放血后直接拎去厨房拔毛。
动作太过利落,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看到她进了厨房,余母尖叫道:“你跟天借了胆吗?那是老娘的鸡……”
楚云梨一边拔毛,一边头也不抬:“这是我喂的鸡,一开始只有两只,现在都已经有七八只了,我杀一只不过分!对了,就算过分,你也给我忍着。”
余母从来没有被儿媳辖制过,顿时大怒:“你给我滚出去。”
楚云梨面色冷淡:“让我滚也行,等我把这鸡汤喝了再说。”
余母:“……”
余父看着三儿子:“山江,你媳妇这样你不管吗?”
余山江起身进了厨房,低声道:“翠苗,你这是做甚?怎么能杀家里的鸡呢?”
楚云梨侧头看他:“昨天大夫的话你都听到了的,你也觉得我错了?”
大夫说,她吃得太差,又太过劳累,这才动了胎气。还说回来后要卧床休养,如若不然,孩子很可能还是保不住。兴许还会就此伤了身子,以后都再不能有孕。
余山江有些呆:“爹娘不许杀……”
楚云梨不客气道:“他们还让你打我呢,你打不打?”
方才余父那话就是这个意思。
余山江以前也打过,不过,蒋翠苗挨了打后就学乖了,余家人指东她从不往西。因此,他已经好久没有动过手。
余山江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我不想打的。翠苗,你不要逼我。”
楚云梨:“逼你的是你爹娘。”
她手脚利落,已经拔完了毛,拎着菜刀开始剖腹,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抬手扔到院子里喂狗。将鸡洗净后整只丢进锅里开始炖。
余家人看着她这利落的动作,等反应过来,鸡已经下锅。余母尖叫:“山江,你到底管不管?”
余山江没有动,拳头紧握。楚云梨拎起边上的柴火,砰一声敲在门框上:“我给家里立了大功,不能杀鸡吗?吵什么?”
她一字一句道:“再给我叽叽歪歪,一会我就去村里说救人的事。”她又将目光落在了余青青身上:“青青,你想让我闭嘴,总得找东西把我的嘴堵住。你是个聪明人,对么?”
余青青哑然。
“娘,别吵了,外人听到该笑话了。”
恰在此时,村口又有马车过来。余家人立刻起身,都迎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