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 二
也难怪孙楼意外。
郝云兰当初进门时, 孙桑叶还不到两岁,可以说, 这孩子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
那些年里, 孙楼经常都说,这养恩比天大,郝云兰只要真心照顾了孩子, 回头孩子一定会记得她的恩情。
这道理本身没错。
郝云兰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哪怕她后来有了自己的女儿,也将孙桑叶视如己出, 无论是吃穿用, 向来没有亏待她。
或者说, 称得上是优待了。
孙楼对原配一直心存歉疚, 几乎是从孙桑叶还不懂事时, 但凡是她要的东西, 他都会尽力送到女儿手上。这样长大的孙桑叶,习惯了伸手讨要东西。但凡拿不到,便又哭又闹。
郝云兰也想管教, 但婆婆拦着, 孙桑叶外祖父那边又经常上门, 她压根插不了手。
孙桑叶这个姑娘很聪慧, 稍微大点之后, 便知道讨好人,嘴巴很甜, 郝云兰也觉得, 这姑娘除了爱买东西, 没有别的缺点。
郝云兰对着疼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向来耐心十足。像这样子天黑了不喊其回家, 还是第一回。
孙小双是左右为难。
父亲让她去,母亲又不让,她简直如坐针毡。楚云梨也不让她为难,道:“锅里的水应该热了,你自去打了洗漱,早点睡。”
闻言,孙小双如蒙大赦,飞快离开。
屋中只剩下了夫妻二人,孙楼皱起眉来:“云兰,这天都黑了,我也不好去隔壁,你不让小双去喊人,那你自己去。”
楚云梨没动。
孙楼揉了揉眉心:“我做一天活很累了,你别闹脾气,桑叶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还生她的气不成?”
这句话很是熟悉,郝云兰听过很多次了。
楚云梨颔:“对!她今日对我的态度很差,根本就不是对长辈,像是对着仇人。我不该生气?”
孙楼失笑:“回头我让她给你道歉。”他看了看天色:“你现在去喊,等她回来,我让她立刻给你斟茶道歉。”
“不去。”楚云梨头也不抬:“要去你自己去。”
孙楼含笑的神情渐渐敛住:“云兰,你非要闹么?”
“如果不喊她回来,不让她去府城就是我无理取闹的话。”楚云梨停住手中动作,认真看着他:“那我就是闹了。”
孙楼:“……”
他霍然起身,很快,楚云梨就听到他出门的动静。紧接着,就是孙楼在外面喊孙桑叶的声音。
没多久,大门再次打开。
“娘说不让我去……你们早就答应了我的,我还跟春兰约好了一起去吃点心和听戏呢。”孙桑叶撒娇道:“约好了的事要是失言,她会笑话我的。爹,你就答应了我嘛……我不管,反正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明天我一早就走。”
她伸出手来:“银子给我。”
孙楼哄道:“你先去睡,明早上走的时候给你。”
孙桑叶满意了,看到浴房中有人,催促道:“小双,你快点。我得早点睡,明日要去府城呢。”
最后那句话,语气里满满都是得意和炫耀。
养恩比生恩大,真心换真心,从小把孩子养大,也会得孩子的感激……这道理本身是没错的。但是,郝云兰和孙桑叶之间夹杂着太多的人。
孙楼的母亲认为,后进门的儿媳不会对前头留下来的孩子好,在孙桑叶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教她戒备后娘。更别提经常过来挑拨离间的周家人。
所以,孙桑叶从记事起,就知道郝云兰不是自己亲娘。这样的情形下,母女之间能培养得出感情才怪。
孙小双很快从浴房中出来,低着头很是沮丧。
此时孙楼已经又出了门,应该是去借银子了。孙桑叶一把将人拉住:“你别走啊,帮我打水。”
听到动静,楚云梨走到窗旁,果然就看到孙小双拎着水桶往厨房去。
孙楼从小就教姐妹俩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郝云兰深以为然,加上她认为姑娘家不能太懒,便也不拦着。
在楚云梨看来着实讽刺,是孙小双单方面爱姐姐,帮姐姐还差不多。她出声喊:“小双,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孙小双放下手里的桶。
孙桑叶一把将人拉住:“什么事那么急?你先帮我打了水再去也不晚。”
楚云梨毫不客气斥道:“桑叶,妹妹都能自己打水,你还是姐姐呢,你是废人吗?你没手吗?”
眼看孙小双不动,楚云梨也能理解,常年累月的压迫,她一时间不敢反抗也是有的。她自己走出门,在孙桑叶愤恨的目光中,把孙小双领进了门。
之后把人摁在椅子上,找了帕子给她擦头,一边道:“洗漱完,记得把头擦干。否则,以后会头疼的。”
说着,眼神落在了孙小双带着补丁的衣衫上,问:“小双,如果你买裙子的话,喜欢什么样的绣样?”
孙小双想了想:“兰花吧。”
绣样不同,价钱也不同。兰草好绣,算是绣花里最便宜的。
她一把握住楚云梨的手:“娘,你要帮我买绣花裙吗?”又急忙道:“爹刚生病,家里还欠着债,你再和爹置气,也不要这种时候帮我买……被二姨看到,会觉得我们家欠债不爱还,这样不好,我可以等的。”
楚云梨若有所思,或许,郝云兰某些方面是对的。
孙小双才十二,已经能体谅双亲,想要撮合吵架的爹娘,也知道了一些人情世故,着实懂事。
孙桑叶洗漱后,很快就歇下了。
而孙楼深夜才回,还喝得醉醺醺的,楚云梨在睡觉时直接栓上了门。他进不来,去了孙母的房间睡。
孙母本来是一直跟着大儿子的,最近小儿子那边生了孩子,她跑过去照顾了。
也是因为郝云兰进门后只生了一个女儿。孙母喜欢孙子,大儿子子嗣不丰,小儿子却不然,那边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如今这是第四个。孙母欢喜不已,从还没临盆就一直住在那边,算起来,再过几天就要满月了。
这兄弟之间分了家之后,红白喜事都得送礼,对于如今的孙家来说,又是一笔不得不出的银子。
郝云兰手头的这匹布,就是打算拿来送过去当喜礼的。
深夜里,楚云梨被孙楼回来的动静吵醒,听到隔壁屋子门关上,又等了一会,她起身去了隔壁,拿走了孙楼借来的二两银子。
天蒙蒙亮,孙桑叶的屋中有了动静。
没多久,就听到她在院子里冲着正房喊:“爹,你醒了吗?我银子呢?”
正房的门打开,楚云梨站在门口。
看到不是父亲,孙桑叶愣了下:“娘,我爹呢?”
楚云梨下巴微扬,指了指孙母的屋子,道:“大早上的,你别这么嚎,吵醒了邻居,小心人家暗地里骂你。”
孙桑叶一身紫衫,满心都是即将去府城的喜悦,也不计较这话,飞快奔过去敲门。
屋子里没动静,她就一直敲。
很快就吵醒了孙楼,他打开门,看了看天色。
孙桑叶很是急切:“爹,你快把银子给我,回头该赶不上马车了。”
孙楼笑了:“你放心,肯定赶得上。昨晚上你张大哥都跟我承诺会带上你。一会他们走时,会从咱们家门口路过。”
孙桑叶满脸欢喜:“爹,你对我真好。”
孙楼失笑:“你是我闺女,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说这话,他转身进门,去拿自己昨晚脱下来的衣衫翻找。
翻来覆去几次后,孙楼面色难看下来。
门口等着的孙桑叶现了不对,几步奔进门:“爹,银子呢?”
孙楼捏着因宿醉而隐隐痛的额头:“我昨晚上就放在这荷包里了啊,怎么这会连荷包都不见了呢?”
他又翻了几遍,在这期间,孙桑叶等不及了,一把抢过来自己翻找。
父女俩几乎把那件衣衫拆了,还是一无所获。孙桑叶急得直掉眼泪:“爹,你到底借没借啊?是不是喝太多酒给忘了?”
孙楼昨晚上跑去喝酒,就是为了借银子,他都已过而立的人,又怎么会分不清事情轻重?
这银子,他确确实实是拿回家了。临睡之前,还特意摸了一把,确定银子还在,他才睡下的。
想到什么,孙楼奔出门,问院子里的人:“云兰,你昨晚进我的房了吗?”
楚云梨点头:“进了。”
孙楼再次追问:“你是不是把银子拿走了?”
“对,我拿了。”楚云梨对上孙桑叶急切的脸,道:“我说过,这一回家里没银子,你去不了。”
孙桑叶气得眼圈通红:“我爹都答应了,你凭什么拦着?”
楚云梨将洗脸水泼出去,振振有词:“就凭你是我养大的,就凭你花的银子要我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