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甘卿假装没注意, 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 想尽量放松自己, 谁知就在这时, 右手偏偏掉了链子,她那两根微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这一点细微的动静立刻落在了老杨眼里, 老杨和颜悦色地问:“姑娘, 手怎么了?”
甘卿抿嘴笑了笑, 把行李换了下手,含糊地说:“东西有点沉。”
“帮人家一把。”老杨嘱咐了喻兰川一句,又说, “你这手是受过伤吧?”
喻兰川应声一弯腰,接过她的大包,同时注意到了她的手, 手心有茧,即使是夏天, 皮肤依然很干燥, 疏于保养的指尖稀稀拉拉地长了几根倒刺, 有被生活摧残过的痕迹。她扣住自己的右手腕,似乎努力想让僵硬的右手冷静下来, 却反而因为紧绷而抖得更厉害, 簌簌地震起了连衣裙的长袖。
看起来有点可怜。
“小时候在路边摔了一跤,手腕被三轮车碾过, ”甘卿说, “我们老家那边医院不行, 一直没太治好。”
“唉,这不就耽误了吗,”老杨慢吞吞地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筋骨倒是小事,伤了经脉可不得了啊。”
甘卿装没听懂,干巴巴地附和。
老杨忽然往她这边迈了半步,随着他的动作,那根夹在他胳膊肘下的拐棍轻轻一歪,两人相隔大概有一米,在外行看来,其实就是老大爷抱骨灰盒抱累了,换个姿势站。
然而对于身在方寸间的甘卿来说,她一半以上的注意力其实都在那根拐棍上,拐棍歪的那一寸,好像隔空封住了她前后左右的活动空间,一种被困住的窒息感压了过来,让她本能地想避开。
而老杨正目光灼灼地等着她的动作。
就在这时,电梯门突然打开,涌出的气流夹着香水味扑面而来,一下冲散了那种窒息的氛围,甘卿绷紧的肌肉蓦地放松下来,就听有人说:“爷爷,您拿的这是什么?”
他们仨一起抬头,只见电梯里下来个女的,长,绑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一脸玻尿酸,看不出多大年纪,她穿名牌、挎名牌包,脚底下踩着一双印了大logo的名牌鞋,从头到脚,宛如一个行走的奢侈品展示柜,行动间香风扑面,头顶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老娘有钱。
“可别再往家捡破烂了啊,”女人说,“我早晨刚把您那破咸菜缸扔了。”
气定神闲的老杨大爷一见她,血压直线上升,高人风范顿时崩得荡然无存:“谁让你又扔我东西!”
“不扔就沤肥了。”女人抿了抿口香糖,冲老头吹了个泡泡,“您老没事打扮成要饭的就算了,我当您cosplay,可是要饭您就专心要啊,跨界捡什么破烂!啧……帅哥,让姐过一下。”
老杨大爷说:“大周末的,你抹得跟个妖精似的,又上哪兴风作浪去?”
“健身房啊,一个礼拜没去了,这破针打的,真耽误事。”
“我让你跟我练棍,你不练,非得花好多钱,上那个……那个什么房,跟个傻大个举铁锤,你……”
“爷爷,人家要练的是胸和屁股,练哪门子棍啊?我又不是孙悟空。”女人一甩头,毫不避讳外人在场,口无遮拦,“再说您看您自己这样,有说服力吗,跟您练能练出什么?搓衣板吗?”
甘卿无端感觉自己双膝一痛。
老杨大爷气得脸红脖子粗,可能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
女人笑了一声,扬长而去,离开的时候,还顺便朝喻兰川放了个电,引起了喻总的强烈不适——他有点后悔自己今天来得匆忙,穿得太低调。
经这么一搅合,老杨大爷的注意力总算从甘卿身上移开了,捂着心口,他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扶住喻兰川的胳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喻兰川上了电梯,按下“10”,扫了甘卿一眼,见她没动,就问:“十楼?”
甘卿:“嗯。”
“这么巧?”他想,“还挺有缘。”
杨大爷那口气还没顺过来,在旁边絮叨:“看看这不肖子孙,都成什么样!我将来下去,可没脸见祖师爷了……小川啊,我看小辈人里,也就剩下你了。老喻大哥没了,你以后就搬回来住吧,也多认识点朋友。”
喻兰川敷衍地一笑,心不在焉地想:“我一点也不想认识他们,我就想要那八百五十万。”
老式的电梯空间狭小,甘卿就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喻兰川一垂眼,就能看见那张侧脸,她的眉骨平直,鼻梁很高,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驼峰,脸上一层薄薄的皮覆在骨头上,没有多余的肉,线条干净极了。
可能是鼻梁高的缘故,这个侧影再次唤起了他久远的回忆,让喻兰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她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南辕北辙,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记得那个人像一团野火,哪怕在最黯淡的夜里,也能在几公里以外看见那种勃勃的生命力,灿烂而热烈。
至于眼前这位……啧,像个没油的打火机,按半天才能按出一簇干瘪的小火花,大概还不等人看清,“呲啦”一下又灭了。
老杨大爷——可能平时被自己孙女忽略习惯了,并没有现喻兰川走神,还在喋喋不休:“老喻对这房子感情不一般,平时不少外地朋友来了,找不到地方落脚,都来这里找他。小川,杨爷爷说句管闲事的话,你可能不想回来住,也不想管它,但是能不能别卖给别人啊?”
“唉,”喻兰川无奈地想,“您别考验我良心了!”
电梯转眼就到,十楼的视野开阔,从楼上往下看,整个幽静的小院都尽收眼底,公共楼道虽然窄,却十分整洁,不知是谁家里正在炖肉,香味飘得满楼道都是。让他想起小时候,周末到大爷爷家来住,大爷爷总觉得他在学校吃得不好,会专门给他做一大桌子菜,煎炒烹炸,要是有那些家里不常做的“麻烦菜”,老头就会一次多做一点,出了锅再让他端着碗给邻居们送。
一百一十号院的邻居,和其他地方的邻居好像不是一个品种,喻兰川现在住的地方,连邻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心里忽然一动,这房子要是实在不能卖,搬过来住,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好歹能省房租,上班还不用开车,就怕老头那些狐朋狗友老来打扰……
“就是这,谢谢。”甘卿轻轻地拉了一下喻兰川手里拎的包,“不好意思,麻烦了。”
喻兰川回过神来,把行李还给她,抬头一看门牌——1003——老头住1004,隔壁。
他记得隔壁的邻居好像是……
还没等他回忆起来,1003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孟老板说他二姨姓张,甘卿赶紧站直了:“张奶……”
“奶奶”俩字噎在了她喉咙里。
只见这位传说中古稀之年的老太太,烫了一脑袋大/波浪卷,挑染了几根粉色,化了妆,又卷又翘的假睫毛尤其显眼,指甲上粘了一排能闪瞎狗眼的水钻,居家拖鞋上还打了粉色蝴蝶结。
老杨大爷在旁边重重地叹了口气,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对了,”喻兰川面无表情地想,“邻居家是个盘丝洞,住了个喜欢对小男孩动手动脚的老妖婆。”
张奶奶开门一见喻兰川,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睫毛扇子似的上下忽闪:“你就是我外甥找的房客?小帅哥有点眼熟哦,以前见过吗?”
“奶奶好,我爷爷让我给您送过炸藕盒。”喻兰川木着脸扶了一下眼镜,“我住隔壁,先走了。”
说完,他迈开长腿,一阵风似的从老妖婆面前刮走了。
张老太这才看清甘卿,沉默了一会,她气急败坏的拨通了孟老板的电话,怒吼:“谁让你给我找个女的!”
漏音的电话里传来孟老板更加气急败坏的回答:“行行好吧!我都一把年纪了,不想找个没我儿子大的小二姨夫!”
“……还是算了吧。”喻兰川想。
贵武林早该完犊子了。
别说刘仲齐,就连瘸腿二师兄和刀疤脸都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光头。
光头脸上泛起隔夜的油光,眼睛里血丝如蛛网,额头暴起青筋,像传说中不小心踩进恶鬼之境,被群魔附体的傀儡。
“五十万,”他低而含糊地说,“叫这小子家里拿五十万来。”
二师兄爆喝一声:“你掐死他了!”
光头咆哮起来:“不然我就掐死他!”
刘仲齐开始缺氧,双手徒劳地扒着光头的胳膊。
刚满十六岁的少年,骨架已经蹿起来了,其他的硬件似乎还没跟上,落在光头手里,像根软绵绵的面条。
刀疤脸脱口说:“可、可是你也不能在拿钱之前掐死他啊!”
二师兄:“闭嘴!添乱!滚蛋!”
但刀疤脸这句有点“就事论事”的话,光头反而听进去了,果然略微松了松手,一口急促的空气卷进了刘仲齐的肺,呛得他直想吐。
“老三……志勇,”瘸腿二师兄往前挪了一步,他嘴角两条法令纹垂下来,看起来又苍老、又疲惫,“别犯浑了,都什么时候了,算我求求你了,你让师兄省点心吧!”
光头的手在哆嗦,嘴唇在哆嗦,全身似乎都在哆嗦。
“快放开吧!”
“我不。师兄,你们都别管,今天这事跟你们没关系,出事了,我自己去坐牢。”光头摇着头,忽然,他那又疯狂又冷静的话里带了哭腔,“反正师兄弟四个,我最没出息、我最讨人嫌,从小师娘就最不喜欢我,师父也嫌我脑子笨,我进去不亏!我给大师兄一命换一命!”
“你说得是人话吗!”瘸腿二师兄气得面红耳赤,“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刀疤脸意意思思地探出头:“就……就这事吧,你把那小孩掐死,他家也不见得给钱,给钱……那大师兄也不见得治得好……你说一命换一命,这、这买卖不一定成啊……”
瘸子一抬手推了他一个趔趄,刀疤脸缩脖端肩,不敢吱声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啊。”
在场三个绑匪与一只人质集体一震。
与此同时,丐帮了密令,一张深深埋在城市地基里的大网被拽了出来,捕捉着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
杨大爷的水开了,他让喻兰川稍坐,伸出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慢吞吞地泡起了功夫茶,烫杯、干壶、倒茶,行云流水:“来。”
喻兰川心不在焉地接过杯子,刚要开口,老杨一抬手打断他:“别急,等。”
茶水蒸腾起来,老杨就在水雾里轻轻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喝酒不喝茶,还看不起喝茶的,老来,被儿孙逼着戒了酒,慢慢地才知道我错了,喝酒是修行,喝茶也是修行,行走坐卧是修行,喜怒哀乐也是修行。你得把心沉下去,杨爷爷今天帮你,明天指不定就蹬腿西去了,武林大事小情,就得交到你们年轻人手里了,小川啊,你们得学会修自己的心。”
喻兰川就着茶品了一下,并没有接受这番仙气飘渺的长者之言:“杨爷爷,我认为您归因不准确,所以您的建议不具备可行性。”
老杨一下从寒山古刹,被他拉到了写字楼会议室,一时有些找不着北。
喻兰川:“我弟弟失踪,大概率被人绑架、大概率会受到人身伤害,由此可能产生的伤、残或者死,任何一个恶劣结果我都不能接受,也没法跟我爸妈交代,所以我现在非常、非常焦虑。您之所以遇事淡定,是因为您在贵帮里有权力感和控制力,而控制力往往是对抗焦虑的有效武器。所以当您回往事,现自己变得风轻云淡,其实很可能不是因为您修了所谓的‘心’,而是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能力的提升,获得了更多的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