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时间以来,猿人们的全部世界,就是方圆数十公里的土地,上面可见的果子或是被骨质武器和陷阱猎杀的各类走兽。
但在顷刻之间,整片大地要掀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浓烈的云雾在上空中汇聚,瞬间天地间一片模糊,大雨倾盆而至。
猿人们惊慌失措地躲入山洞或树洞之中,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来势汹汹的大雨,而且雨水中泛着难以描述的苍白颜色。
雨水砸击在地上的坑坑洼洼之上,猿人们看护着天然岩壁的火,忧心忡忡地互相交流。云和闪电闪烁在云层之间,狂风涌起,苍白色的暴雨炸在地上,好似有什么在半空中爆发、倾泻!
这一场史前暴雨足足下了三个月。
其中没有一天不是天地昏暗,就好像曾经所遇见过的春天都无法复原,雨水落在四处,积聚在泥土里发腥发臭。
大地上的古老巨木几乎都发生了异变,雨水的侵蚀下,它们慢慢长得奇形怪状,给人一种可怖的触感,那些苍老的树根里生出某种微弱的意识。
猿人们目睹了那些巨木的变化,更加崇拜起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光亮的火焰。
在头几天,他们因害怕暴雨而躲在树洞与山洞之间,然而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冒着暴雨去打猎。
雨水改变了他们,只是他们暂时没有发觉。
比如,茂密的毛发之下,他们的耳朵慢慢变得尖长。
一个月后,暴雨停歇。
猿王松了一口气,他望见暴雨已经逝去,连忙召集族群各人祭拜火焰。
众猿人们围在火焰的四周,只待猿王一声令下,便集体以各种各样的动作祭拜。
就在这时,猿人间爆发出一声恐慌的尖叫。
“王,我的皮毛、我的皮毛!”
声音来自于猿王的弟弟,众猿人望了过去,只见后者身上的棕色毛发在不停地脱落,双腿看上去比之前要更加强壮而纤长,他惊恐地叫着。
他的皮毛脱落后,呈现出光滑的洁白肌肤。
猿王惊愕万分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随着猿王兄弟的遭遇呈现在所有猿人面前,不知何处又传出了惊声尖叫。
又有一位猿人身上的皮毛脱落了。
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在两位猿人皮毛脱落之后,接连不断地开始有猿人的皮毛脱落。
尖叫声此起彼伏,猿王惊愕地望着一个又一个族人的毛皮脱落在地上,显露出光滑的洁白肌肤,他们的面容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脱落毛皮的猿人愈来愈多,不分男女,赤·裸的躯体暴露在火光之下,不知什么时候,猿王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毛皮也飞快地脱落。
一天之后,整个族群就没有一个猿人的毛皮得以幸存。
高山之巅。
晨伊遥遥望着那些惊慌失措的猿人们。
“那一场暴雨…改变了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生命。”
三个月来,大地上的无数生灵因暴雨而横死,幸存下来的生灵因沐浴苍白的雨水,受其中的力量侵蚀,竟往着一种神奇的方向,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演化。
苍老的巨木里生出野蛮的树精、剑齿虎的族群里生出了翼虎、温顺的食草鹿兽长出三只眼睛……
简而言之,
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改变了。
晨伊望见了那一群猿人们。
雨水其中的力量,改变了他们的生命形态,让这些猿人们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演化。
纵使隔着遥远的距离,祂依然能感受到了那群懂得语言的猿人们在惊慌、在畏惧。
他们集体跪服在火焰跟前,不断祈求着能让脱落下来的毛皮回归身体。
神望着他们,这些生命受赐了语言,脱去了毛皮。
这些史前时代的生命要做日后所有理性生命的鼻祖,此刻却因恐惧,渴望重新回到走兽的行列里。
神伸出了手。
孩子要学会直立行走,
就不能永远待在摇篮里。
这些史前时代的生命不能生来就做走兽。
又一次地,晨伊的身影显现在石台之上,火焰在祂的身后闪烁。
“火!”
“火啊,火啊!”
“王,火降临了,火到来了!”
众目都望见祂。
脱去皮毛的猿人们仰望着那火焰之前的身影,他们激动地哭恸起来,好似那身影会帮他们拾起皮毛一样。
猿王抬起头,他的弟弟跪服在身侧,他们与众人仰望着火焰前的身影。
“火啊,将我们的皮毛恩赐给我们吧!”
猿王呼喊着,他的头颅压得很低。
整个族群的猿人们随着猿王的一声呼喊,接二连三地卑微祈求:
“火啊,将我们的皮毛恩赐给我们吧!我祈求,如何恩赐我们言语,便如何恩赐我们皮毛!”
神默默地望着这群脱落皮毛的猿人们。
或许他们不能再被叫为猿人了,他们能够使用语言,皮毛脱落了,耳朵变得尖长,双腿变得有力,足以支撑他们直立行走。
他们几年前才知道语言为何物,还不明白理性的意义。
祂要引导这些人。
那语言不能繁琐,不然这些人难以听懂,自己所经历的,这些人未曾经历,自己所掌握的,这些人还不知晓。
于是,祂告知众人:
“谁愿做走兽的,皮毛要生在谁身上。”
静默。
祈求的哭声在轰然的火光前突兀地中止下来。
方才还悲苦地祈求皮毛的众人们此刻噤若寒蝉,好似那身影的话语一旦落下,就会成真,谁也阻止不了。
要做回走兽,就要失去语言。
没有一个人愿意失去此刻赖以生存的语言,重新做回咿呀大叫的走兽。
猿王颤抖地仰望那火焰前的身影。
第一个掌握语言的猿王,自那天起,心里就产生了某种思绪。
祂要赐予什么,什么就被赐予了。
祂要收回什么,什么就会被收回。
猿王仰望着那身影,他无比地清楚,族群里没有谁想做回走兽。
可是…
在他的心中,自那天受赐语言起,便藏着一个疑问。
每当他膜拜于火焰时,每当他独处之时,那疑问都会被翻出来。
如何苦思冥想,他都不能明白。
他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是有限,他因此求问于永不熄灭的火。
“火啊,
如果不做走兽,那我们要做什么?!”
“要做你自己,”
神和他说:
“要立起你们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