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末时分,南宁过来接了李小幺,开宝寺离李小幺住的柳树胡同不远,车子在开宝寺偏门停下,李小幺下了车,仰头打量着面前干净整齐的黄墙青瓦和油漆光亮的两扇小门,越过院墙,只见里面的屋舍勾心斗角,威严而鲜亮。
“是皇家寺庙?”李小幺紧走两步,跟上苏子诚问道,苏子诚点了点头:“算是吧,宫里做法事或是??????停灵,都在此处。”
“噢。”李小幺明了的应了一声,看来先孝慈皇后也是停灵此处的,怪不得他要到这里来上香。李小幺不再说话,跟在苏子诚身后,不紧不慢的往寺院进去。
东平在前引导,并不见有僧人迎接出来,路上偶遇几个僧人,不过双手合什微微垂让到一边,看来这里是苏子诚常来之地,只怕常来的还不只苏子诚,所以这寺内僧人见多识广,就有了这样淡定的气度,李小幺一路张望,各处殿堂游廊,极见富丽宏伟,触眼所及,没有一处油漆斑驳或是肮脏不洁之处,屋檐下层层叠叠垂着的崭新的明黄短幔随风舞动,透过殿门间隙,隐约能看到殿内金光闪闪的佛象和明晃晃的长明灯烛,这开宝寺,寺如其宝,真是宝气十足。
东平引着两人进了后面一处大殿,西安和北庆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殿门口,苏子诚进了大殿,李小幺踌躇了下,在殿门外停住了步子,苏子诚转头示意道:“进来吧。”
李小幺跨进门槛,大殿正中放着两只蒲团,上面垫着织锦缎薄垫子,佛像前合什立着名灰衣僧人,见苏子诚和李小幺进来,动作舒缓有度的掂了香点燃,先递给了三支给苏子诚,又递了三支给李小幺,李小幺拿着香站在旁边,看着苏子诚磕头礼佛毕,才跪下磕了三个头,将香插进香炉中。
等她站起来,佛像旁边的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苏子诚一件淡灰缂丝长衫,摇着折扇,正仰头仔细看着殿堂四墙的佛画,李小幺插好香,轻轻吁了口气,走到苏子诚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佛画,佛画画的是佛祖讲经,观音掂花而笑,画画得很是生动传神,李小幺转头看着殿堂正中的莲花观音坐像,相比之下,那画上的观音笑得更烟火气些,李小幺跟着苏子诚,一言不的慢慢看着周围的壁画,两人转了个圈,苏子诚叹了口气,指着壁画说道:“母亲生前最敬观音,她说世间悲苦太多,观世音菩萨化身三千也无法济遍众人,凡夫俗子,凡事当自助。”李小幺惊讶的看着苏子诚,这话令人敬仰!可这样理智的母亲,不会象俗人那样爱孩子,她的爱都在心里,她不会宠孩子,不会抱着孩子一边亲一边宠溺的喊‘宝宝噢’,不会一看到下雨就去送伞,更不会几天不见孩子,听到一声‘妈妈’就泣不成声,唉,这位母亲就象自己的母亲一样。
“有母若此,人生至幸。”半晌,李小幺才自言自语般感叹道,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弯眼笑得明亮如殿外阳光,一边笑一边说道:“咱们往前面看看去?听说这两天各个寺里都在开坛讲经说法,看看热闹去吧。”苏子诚跟着笑起来,出了殿门,两人沿着旁边的游廊,一路往前殿过去。
穿过中间的大殿,人流密集起来,东平等人前后散开,不露声色的将苏子诚和李小幺护在中间,殿前就是讲经所在,一行人寻了处角落站定,李小幺仰头望着端坐在高台上的高僧,高台前或坐或跪或站,人头密集,却安静的只能听到高僧和缓的说法声,苏子诚将李小幺拉到靠游廊栏杆一边,站在她背后,仿佛将她拱护在自己怀里。
踏实的温暖穿过衣衫透到李小幺背上,暖洋洋如同泡在温泉中,李小幺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唯恐动一动,这份踏实和温暖就没有了,那讲经声太和缓了,仿佛催眠曲,李小幺下意识的想抬手掩住嘴,她很想打个呵欠,然后挤进后面的怀里,好好睡一觉。
讲经声静默的流淌着,突兀的停住了,人群中瞬间喧嚣四起,李小幺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脚正踩在苏子诚脚上,没等踩实就反应过来,急忙往前跳去,边跳边红涨着脸陪着不是“是我不小心,踩着你了。”
苏子诚低头看着鞋面上那道明显的污垢,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算了,这个还不算脏,比这脏得多的东西她都让他领教过了,东平和南宁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是弯腰给王爷拍一拍鞋子好呢,还是不拍的好,他家王爷的鞋子还从来没被人家踩脏过。
李小幺见苏子诚只顾低头看着鞋子,并没注意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忙转头看向殿前,她的脸这会儿热的很,肯定是红了,这讲经声果然是最蛊惹人心的东西,连自己都听得心神失守了。
南宁作了个手势,悄悄退出去到车上给王爷取鞋子去了,苏子诚无盯着鞋子上的污垢看了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摇着折扇随口问道:“看到什么好东西了?”李小幺忙指着刚从前殿穿进来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件半旧灰绸长衫,穿着看似简单平常,却处处透着考究的中年人说道:“那个人,你看,那是个有大志的。”
“嗯?”苏子诚猛的收了折扇,拉着李小幺往后退了退,隐住身形,笑着问道:“你见过他?哪里看出来了?”
“没见过,能看出来的地方多了,先说人,他这一身,从上到下只灰、蓝两色,没有一处不搭配的,连手里的折扇,你看看,也是同样的蓝色,衣服搭配得好,可能是内眷下人侍候得精心,可这折扇,必定是自己挑的,你的折扇,也是自己挑的吧?”
苏子诚举起自己手里的折扇看了看,忙点了点头,李小幺扫了眼苏子诚的衣着和折扇,接着说道:“连折扇也要搭配着衣饰,可见这人是个极讲究爱修饰的,你再看他头上的珍珠和腰间的玉佩,一灰一蓝,看着不起眼,可这样的灰色、蓝色,可遇不可求,难得二字就足够了,可见家里必定豪富,可只穿半旧绸长衫,这么委屈自己,必是有所图。”
“许是他爱穿半旧衣呢?旧衣舒适。”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撇了撇嘴:“若为了旧衣舒适,就该贴身穿旧,你看看他里面的裤子,雪白织锦缎,可象旧的?若说是天性节俭,那你看看他那几个仆从,称得上豪奴吧?还有周围的那些清客们,你看看,连穿缂丝的都有,却都拱寻着他,以他为主,他不但富,而且贵,嗯,你认识他吧?”
“认识,你接着说。”苏子诚满脸笑容的示意李小幺,李小幺盯着苏子诚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接着说道:“我这相人术一向不灵,十有八九是指东打西,一点不能作数的!”
“我知道,取个乐罢了,你赶紧说。”苏子诚脸上的笑容更浓,催着李小幺,李小幺接着说道:“刚才他们进来时,你注意了没有?那中年人看到那位老人家被家仆差点挤倒,弯腰伸手要扶,还训斥了家仆,又避路让过老人家,看着是不是极谦和有礼,怜贫惜老?哼!若真是谦和有礼、怜贫惜老之家,这样嘴脸,看着那老人还能直冲直撞的仆从,如何容得下?从家仆看门风,再说他吧,作势要扶,慢慢弯腰慢慢伸手,就等着仆从清客赶在他前头扶起老人呢!他必定也是个爱干净的,嫌弃老人家脏呢,让过老人,顾盼四周,一边‘哪里哪里’一边得意,是不是很有些演后谢幕的样子?这样年纪的人了,在众人面前这样表演,必有所图,有富有贵,所图必名,富贵名并收,不算大志么?”
苏子诚听得高挑着眉梢,正要说话,眼看着那一群人簇拥着中年人往这边过来,苏子诚忙拉着李小幺,急步往后退去,几步转过正殿,又转了几个弯,离中年人一行远了,苏子诚才松开李小幺,笑个不停,李小幺斜睇着他,等他笑好了说话,苏子诚笑了一会儿,挨到李小幺身后,稍稍弯着腰,低声说道:“他姓郭,宁远侯郭敏锐,郭皇后嫡亲的三哥,北平国出名的贤臣名士,雄才大略,敬贤礼士,乃我北平国擎天之柱石!”
李小幺紧挨着苏子诚,那股温暖的热气袭来,只觉得脸上又要起烫来,忙往前跳了一步,摊着手说道:“我就说么,我这相人术一向是指东打西的,你看,又错了吧!”
苏子诚笑不可支,伸手推着她往寺外走去:“咱们回去吧,再逛就避不开了,你这相人术,果然指东打西的厉害,你若安顿好了,明天我让南宁接你过来,我这里正少个能有这个指东打西本事的人来理理那些乱麻。”
“好!明天什么时辰过去?”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
“不用早,辰正一刻南宁到你府上,辰末到我这里就行。”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