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昊闻言,倒是愣了片刻,他这次来谢家其实正是为了出征之事。只是谢玉娇临盆在即,他还没想好要到底怎么跟她开口,谁知道她却比自己先说出了口来。
周天昊一时语塞,脸上倒是生出几分尴尬来,只咽了咽口水道:“娇娇,你这是……”
谢玉娇早就知道周天昊舍不得自己,可也放不下前线,便索性依偎在他身上有些僵硬的铠甲上,小声道:“怎么了?你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替你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周天昊麦色的脸颊上不禁微微一红,只嗅着谢玉娇的丝道:“我怎么会不满意,对你我从来就没有半点不满意,我只是觉得……”周天昊平常也算油嘴滑舌的,这时候倒是不会说话了起来,谢玉娇见他这般无语轮次的,只抬起头来,封住了他的唇瓣。
战事蔓延的极快,一年的蛰伏早已经是彼此的极限了,大雍更是在大败之后重新崛起,将士经过一年的操练,也不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前线战报练练,已经退下鞑子上百公里。
周天昊这次时候虽然没在战场,却已是心急如焚,因为如果鞑子推到了京城,必定会采取死守的攻势,而这时候,那几十台的火炮,就是最后的关键了。
“皇兄已经下了旨意,封我为征北大元帅,带着火炮前去前线支援,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周天昊说完,伸手抚摸着谢玉娇圆滚滚的肚皮,这里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只可惜,他大概不能亲眼见证她来到这个世上了。
谢玉娇便伸手握住了周天昊的带着老茧的手掌,脸上带着笑道:“那不更好,等你回来的时候,她大概已经会叫爹了,你不用出力,白得了一个乖宝贝呢!”
周天昊知道谢玉娇是故意逗自己开心,可这时候他却开心不起来。周天昊见谢玉娇低着头,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热,原是她眸中的泪已滴落了下来。
周天昊托着谢玉娇的脸颊,低头温柔的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正色道:“娇娇,等着我回来!”
谢玉娇努力的点了点头,伸手抱住周天昊,靠在他的怀中,久久不肯放开。
三日之后,刘福根从城里回来,带了外头的消息回来,明日便是大军开拔之日。这几日周天昊一直都汤山的军营整顿军备,明儿一早军队从汤山启程,路经金陵城东门,皇帝亲自送了去北伐。
江山北往,失去城池不过一朝一夕之间,想要夺回来却要经历太多的磨难和努力。谢玉娇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只怕周天昊回来的时候,娃儿不光会喊爹了,满地跑也都不在话下了。
徐氏听了这消息,自然心里也叹息了几分,见谢玉娇脸色不好看,便开口劝慰道:“只是你如今身子不方便,也不能亲自去送他一程。”
谢玉娇愣了片刻,只低下头,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淡淡道:“不送也罢,反正他早晚也会回来的。”
徐氏闻言,便一个劲的称是,这时候谢玉娇稍稍欠了欠身子,只听见下面哗啦一声,身子底下的春衫早已经湿了一整片,秀眉未拧着,只捂着肚子道:“母……母亲,肚子……肚子疼……”
徐氏见谢玉娇身下湿了一滩,只吓了一跳,知道她是羊水破了,可算算时日,却还有半个多月才是正日,这下可是早产了。徐氏只赶忙起身,扶着谢玉娇就在炕上躺,只急忙吩咐道:“快……快去找稳婆来,把医女喊来。”
徐氏说完,见刘福根还在下头站着,只急忙道:“你……你快去军营,告诉王爷,就说娇娇要生了!”
谢玉娇这时候方过了一阵阵痛,听徐氏这么吩咐,只忙喊住了刘福根道:“二管家留步,不要去……不要去军营,让他放心着走!”谢玉娇这虽然没生过孩子,心里却清楚这生孩子并不容易,若是快的,少不了也要三四个时辰,遇上慢的只怕疼个两三天的都有,她这时候才疼起来,要是告诉了周天昊,岂不是耽误了他明日的行程。
若是他被自己牵绊住了,这将士出征主帅不在,到时候军心动摇,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娇娇,你这又是何苦呢!”徐氏见谢玉娇疼得拧着眉头,忍不住就擦了擦眼泪。
谢玉娇只缓了一口气道:“没有他,孩子一样能平安顺产,没得还让他担心,若是耽误了出征的吉时,那就是千古的罪过了。”
徐氏听了这话,放才止住了哭,只对着刘福根点了点头道:“二管家就听娇娇的吧,你只在门口候着,等王爷出了,咱们再报喜去!”
刘福根只一个劲点头称是,忙去外头候着,一时间婆子、丫鬟只忙忙碌碌的拿着东西进来,谢玉娇被扶着进了产房,又是一阵阵痛袭来,她咬着汗巾子强忍住这股痛意,额头上早已经溢出一片冷汗来。
“娇娇,你千万忍着点,头一胎是比较折腾,以后就好了!”徐氏一边宽慰谢玉娇,一边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可谢玉娇实在是想不明白了,这么疼……生一个就是受罪了,谁还愿意生第二个!
“啊……”谢玉娇带着哭腔喊出来,身体忍住扭动起来。徐氏只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这般痛苦,恨不得替了她去。
这时候医女和稳婆都已经到了,医女把过了脉搏,稳婆又检查了一下谢玉娇的开指情况,只开口道:“姑奶奶这胎还早呢,还没见红,瞧着还没入盆呢,胎位倒是正的,只怕还要等一等。”
医女站在一旁听着,只开口道:“我这儿有周老太医留下来的催生保命丹,先让夫人吃一颗下去,能稍微快一些的。”
那稳婆虽然是这地方上最有名的稳婆,但也没有给京城的官家人接生过,一早也听过有这种药,只开口道:“既有这个药,那是最好了,给姑奶奶服下,在等上几个时辰,只怕也就差不多了。”
谢玉娇听说还要再疼几个时辰,身上便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握着徐氏的手,埋在她掌心哭了起来。
真特么的太疼了!但愿后世科技达,都让男人生孩子去!
徐氏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只颤巍巍的就替谢玉娇擦着汗,一个劲温言劝慰道:“娇娇你好歹忍着点,一会儿嗓子哑了,你可喊不出来了,留着些力气。”
谢玉娇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眼泪和尖叫无非都是生理反应而已,疼痛已经超越了她承受的极限,只能一个劲咬着牙,摇头承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廊下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笼,修楼里依然传出忽高忽低的、嘶哑的尖叫声。忽然那尖叫声似乎断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一声洪亮的啼哭从房中传了出来。
谢玉娇这时候神智昏沉,只瞧见徐氏抱着孩子送到她的眼前,可她这会子早已经用尽了力气,连抬起眼皮看清孩子长相的力气都没有了。徐氏见谢玉娇阖上眸子,也顾不得欣喜,只吓的连忙将孩子递给了一旁的奶娘,扭头道:“快来人、娇娇……娇娇你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医女闻言,只忙不急就跨步上去,握住了谢玉娇的脉搏细细的诊治了半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老太太放心,夫人只是累得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徐氏听了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又堆着笑去看那小娃儿,只笑着道:“可怜的,累得自己闺女都没看一眼,就睡过去了。”
谢玉娇这一胎生了一个闺女,倒是和谢朝宗猜测的一模一样,看来谢朝宗那一双眼睛可比徐氏猜的管用多了。
张妈妈也凑上来看了一眼,脸上带着笑道:“太太您瞧瞧,这娃儿可不跟大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奴婢记得,当年大姑娘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哭得那叫一个响亮,哭过了就乖乖的睡觉,一点儿也不闹人。”
“可不是呢!如今她都这么大了,都生下自己的娃了,我们都老了呢!”徐氏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谢玉娇只觉得自己疲惫不堪,仿佛积蓄了许久的力气,都在这一天内用光了,她睡得特别沉,甚至还梦见了她前世的母亲,一个和徐氏长得一模一样又温婉慈爱的女子。谢玉娇告诉她自己在别的世界活得很好,还替她生了一个外孙女,她看见她高兴的落下泪来,嘱咐她要好好的过下去。
谢玉娇正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忽然间那人却不见了,她紧张的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下,一张俊逸硬朗的面容呈现在谢玉娇的眼前。谢玉娇惊得一跳,还以为自己仍旧置身梦中,只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那一双好看的眉眼。
窗外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周天昊握住谢玉娇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抱着自己的帽盔站起来,迎着朝阳,朗声道:“娇娇,和闺女一起,等着我回来!”
又是一年秋末,山下的农家小院中,几个丫鬟正围着一个穿着小红褂子的小姑娘,手把手的教她走路。
小姑娘胆子小,一松手就不敢动了,只站在原地,红着眼睛看着跟年的小丫鬟们,不过片刻,小鼻头皱了皱,只落下了眼泪来。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年轻妇人见了,只叹了一口气,忙不迭就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过去道:“你们几个,又欺负姑娘了?仔细你们的皮!”
这话才说出口,就听见房里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来:“奶娘你别说她们,是我让她们看着姐儿,让姐儿练练胆子的,这都一岁多了,还不敢自己走路,整天要抱着,可怎么行呢?”
那年轻妇人听了,脸上便陪笑道:“夫人说的是,只是平常老爷实在娇惯姑娘,只要老爷在家,从不见离手的,这样下去,我这个奶妈子都要回家去了。”
谢玉娇微微一笑,已有丫鬟替她挽了帘子从里头出来,站定在原地的小姑娘看见谢玉娇,顿时张开了双手,一个劲奶声奶气的喊道:“娘、娘亲……抱抱……”
那小嘴唇一撇一撇的,眼看着金豆子都快掉下来了。谢玉娇见小娃儿这幅样子,心里没来由就抽了一下,可不也心疼了起来。只是今儿好容易周天昊不在家,若是再不趁着这个机会,让小娃儿学会走路,等她爹回来,又不是扛脖子,就是骑大马的了,哪有片刻离手的。
“妞妞乖,自己走到娘亲这边,娘亲就抱抱好吗?”谢玉娇蹲下身子,朝小娃儿伸出手去,因为怕她跌倒,手臂不过就离开她半米的距离,更何况这周围还有一群的丫鬟护着呢!
小姑娘合着双腿站在原地,很想挪出脚步,谁知道刚刚动了一下,身子就晃动了起来,吓得她连忙把脚又缩了回去,干脆一屁股蹲下,看着谢玉娇呜呜的哭了起来。
“娘亲坏……娘亲坏坏……妞妞要爹……”
而远在金陵行宫的周天昊,正危襟正坐在皇帝的寝宫,一波波的太医进去了,又出来,出来了又进去,是不是用袖子擦一擦额头上的汗。周天昊抬起头来,看见角落中正怀抱着二皇子,红着眼眶的徐皇后。
这时候一直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刘公公从帘子里头走了出来,向周天昊见过了礼道:“王爷,陛下请您进去。”
周天昊起身,脸上神色肃然,跟在刘公公的身后,心情却有些起伏。正这时候,刘公公只放慢了脚步,稍稍侧对周天昊道:“王爷,陛下只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王爷也要节哀啊。”
周天昊只觉得胸口一痛,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了起来,他从京城那个死人堆中爬回来,不过才休整了两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就传出了这样的噩耗来。皇帝因为去年冬天一次感染风寒,竟一直未全愈,一直咳嗽不断,直到前几天咳出血来,一病不起。
“本王知道了,多谢刘公公费心,皇兄的后事,皇嫂已经开始安置了吧?”
“娘娘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陛下一心想要回北边去,可如今京城被炸成了半片废墟,前几日安国公才传信回来,若要北迁回京,至少还要等两年时间。这……”刘公公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了起来。
这时候宫女已经挽起了里头的帘子,周天昊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鼻腔的酸涩,走到皇帝的跟前。
“皇兄,你还好吗?”周天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忍不住哽咽出声,两行泪无声无息的落下。
皇帝这时候虽没什么精气神,可脸色看着却还不错,大约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看见周天昊落下泪来,只涩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皇弟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更不可如此。”
周天昊点点头,收起眼眶中的涩意,换上了一副笑容:“皇兄,京城已经收回来了,臣弟还多占了鞑子几百里的草原,等皇兄痊愈了,还可以去草原狩猎,皇兄以为如何?”
皇帝脸上带着笑,勉强点了点头,又阖上了眸子,开口道:“你从小桀骜,可先帝最喜欢的就是你,你说你不想当皇帝,为了这事情和先帝争吵,闹得离宫出走,可到头来,你还是没解脱,这皇帝朕替你做了十几年,这江山,确实你替朕夺回来的……”
皇帝说到这里,只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可……可是……如今……如今朕要去了……皇儿他……他还小,你……你……”
周天昊见皇帝说到这里,已然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临终托孤,本就不好回绝,可这次周天昊却只低着头,挽起袍子,跪在皇帝的跟前,重重的磕头道:“皇兄,臣弟没有恋栈权势之心,只想陪着妻女,农舍茅屋、粗茶淡饭足以,眼下大雍已经收回故土,二皇子有安国公辅佐,必定能成为一代英主,恳请皇兄收回成命,也放臣弟一条生路吧。”
皇帝闻言,只咳得更严重了,一旁的太医只急忙端了水来喂他,皇帝喝了一口水,勉强缓过一口气来,双眸却一直阖着,过了良久,才喃喃的开口,仿若在自言自语:“也是……你连皇帝都不想当,一个摄政王之位,又如何能困得住你呢……罢了罢了……你……走吧。”
周天昊伏爬在地上,磕头紧紧的贴在底下冰凉的青石板砖上,待听到此言,只重重的又扣了几声。皇帝说完这句,身子仿佛已经没了力气,只将那放在龙榻外的手挥动了挥动,周天昊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只握紧了拳头,重重的闭了闭眼,随即撩袍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小院中,谢玉娇和小娃子学走路的拉锯战却还没结束,任凭谢玉娇怎么哄,小娃儿只顾蹲在地上,委屈的掉金豆豆。谢玉娇支着额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正这时候,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宛如神邸一般出现在小姑娘的面前,朗声道:“妞妞别怕,爹爹回来了。”
小姑娘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委屈,竟然动作飞快的转过了身子,朝着周天昊进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没错,是飞奔……从来不会走路的妞妞,在看见她老爹的这一个,终于掌握了,走的技能,并且触了隐形神机,直接晋级为跑。
周天昊抱起女娃儿,搂在怀中狠狠的亲了一口,见她小脸都哭花了,这才扭头问谢玉娇道:“趁着我不在家,你又欺负闺女了?”
谢玉娇拧着脖子不肯承认,绞着帕子,咬牙道:“我哪里有欺负她,你这个……有了闺女就忘了媳妇的坏蛋!”
周天昊闻言,只哈哈大笑了起来,走到谢玉娇的身边,忽然将她一把搂在了怀中,只咬着她的耳朵道:“谁说的,妻女我都要,晚上还要狠狠要!”
谢玉娇闻言,顿时脸色涨得通红的,用拳头垂着周天昊的胸口,一旁的妞妞只摸着羞羞脸,笑着道:“娘亲羞羞,娘亲脸红,娘亲要给妞妞生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