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有飞雪涌进火里。
残破佛身上的火焰却裹挟着飞雪围向去某一人的周遭。
青衫衣摆浮于半空,不染一丝圈外旋飞着的焦火。
见那焦火逐渐旺盛,将其中之人团团围住,陈鹿灵吃惊之余,连忙往后退去,却不料身侧那散发着靡靡肉香的火堆也被那团奇异之火焰吸引而去。
他躲闪不及,却并未被灼伤。
吸附而去之火竟像有了灵性一般,绕过了白衣,逐渐融入了那道轮回之焰。
烈焰如蕊,紧紧裹合。
已无一空隙,教人瞧不见其中。
“一切法相,皆是假名,本来即非,盖生即无生也。”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
“佛曰:我执,痛苦的根源。”
“果然。凡夫取境,道人取心,心境双忘乃是真法。”
却见,炽焰如花开。
一片又一片燃烧着的火红落下。
瓣络纹理皆现,次第而开。
火莲初绽,青衣拂起。
双手合十者,如露现真佛。
若有精通武学者在此,定要惊掉下巴。
有三品青玄者一夜结莲丹,跃入法相初境,自此可吞食天地之力,蕴万物之灵。
“青葫芦,去也!”
却见火莲之中,飞出那葫芦,落在陈鹿灵的上空。
有人读咒。
葫芦竟瞬间涨大数倍,似乎已有少年郎身形那般大小。
“收!”
葫芦龙头折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已跑至破庙门前的陈鹿灵留住。
陈鹿灵惊讶的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彷佛有无数根隐形的绳索将身体四肢牢牢锁住,他用尽全身气力试着挣脱,却也无济于事。
他感知到体内的五脏六腑在窜动,流过经脉的血似乎像煮熟了的茶水般沸腾起来。
好痛,是一种无法抵抗的撕裂感。
这个秃子,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陈鹿灵想张口说话,却发现除了能够哈出一股热气之外,嘴里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脑海里,有一丝突如其来的记忆涌来。
是一双血手。
戳破人肉身的胸膛而露出的血手。
他的眸眼里蒙上了一层血色,却看见自己怀间的双手沾满了冒着热气的红血。
他猛然发现,那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沾满了血色的手似乎便是自己此刻举着的双手。
头好疼!
背后的旧伤与不知何时而来的伤痕彷佛便在顷刻间要炸裂开来。
“啊——”
视野仿佛回到庭院里,那一棵红枫树下,溅满了鲜血。
红眼的少年郎抓在地间的长剑,轻易地便能捏得粉碎,扔在半空里散落在那些红血之上。
直到破庙里那凌空的葫芦沉闷地摔在地间。
少年郎失力地趴着,双手紧紧抵在额头上。
火莲座上,有人七窍流血。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颜如玉双目紧闭,却也止不住血流。
他又吐出一口红血,便腾出一手抿去嘴间流淌着的鲜血。
“我强行破境,定要以佛莲心丹化去你心中的孽障!”
“如此,天下方能苟以安生。”
有人再度双手合十,飞落火莲。
火莲散去,归于无形。
庙内,霎时便失去了光明。
而又一瞬间,一颗纯白精丹泛着七彩光芒照亮了整间破庙,
直至飞入已昏迷过去的少年郎体内,恢复了一片暗寂。
“我听到了。”
“你的手是干净的。”
“什么?秦夫子死在火里,你以为我也会死在火莲里吗?”
“不会的不会的,原来你还担心过我……”
“暴君之子原来这么可爱呵,真是有一颗慈悲之心。”
“谁再让初意姐难过得想哭,一定要打爆那人的头。”
“不过……是我无能罢了。”
“爷爷,我……我爹……我……我娘呢?”
“天子、诸侯、庶民之剑究竟是怎样的三剑?”
“恭送先生!”
……
……
“你来了……”
站在石碑前的黑影,对着那雪野里走来的那一把黄纸伞有所关心地询问道:“伤得重不重?”
“还好。”
陈初意孤身一人,执着黄纸伞缓缓走到黑影身侧。
“你不必怪他,犹豫与否总无关对你的信任。他是在和我赌气,这些年总是快被逼疯了。”
“爷爷对我出手总是有他的道理。”陈初意应道,她蹙着眉头,想要问身前之人一些疑惑的问题,却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脑海里那曾经屠城的骇然景象如今想起依旧记忆犹新。
“当年,第一次知晓小鹿灵犯了病,竟然杀了那么多的人。坐上那个位子后,我总是在后悔当年的选择。其实也没有选择,-要么便是安心的去死罢了,我也能陪她走一遭黄泉路……”
半晌,除了夜色下的飞雪依然缓缓落着,却没有了半点声响。
二人沉默着。
终于,陈初意才缓缓启齿道:“殿下这些年已好多了,您为何一定要殿下……”
“你已经让那佛衣派的人去等他了不是吗?还将你父亲留给你强行破境的法门也给了他。”
陈初意沉默,她未想到身前之人连此事都晓得。
“那日爷爷责罚殿下,殿下晕倒在庭院之后,那嗜杀的心魔便占据了殿下的身体,连爷爷都被那心魔打得受了重伤,此事却恰好被他看见。”
“留着他在暗处肆意窥探,你试图感化他,将他变成跟你一样的人。他发现了秘密,你就不怕他放不下仇恨,执意要——”
“不——”
黑影的话语被陈初意厉声打断,她接着说道:“我对他说过,若那佛莲心丹真能洗去殿下体内的那颗魔丹,将来,我陪他一起死……”
“傻孩子。”黑影负手于风雪里重重地叹了一气,不知是在说陈初意,还是那去了心丹便丢了满身修为的某人。
他看着那座石碑,径自走去,隐入风雪里。
“不学武,会被人欺负,会长不大的。即便被丢在那个位子上,一样的。这个世间,讲道理是毫无意义的。其实一颗魔丹罢了,无碍的,即便全天下的人给他陪葬,朕,也在所不惜!”
声音传到陈初意的耳里,刹那,吓得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真不愧是……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