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吃得两腮鼓鼓, 脸上表情愈加忿忿。
萧韫好笑,夹了块碧萝鸡给她:“慢点吃。”
“嗯。”阿圆点头, 然后小声问:“沈哥哥, 你说顾丞相会不会管这个事?”
“我爹爹说顾丞相忙,大抵是没空管的。”
萧韫瞥了眼外头,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正在无声交流的顾景尘和陈瑜。
他笑了笑, 意有所指道:“会, 顾丞相再忙,也得管。”
闻言, 顾景尘停下来。
得, 直接下令了,看来此事他真是非管不可。
缓了下, 他抬脚进花厅。
阿圆是见过顾景尘的,前年龙舟赛时,颜婧儿邀请她跟姐姐一起去相府搭的棚子里看比赛, 彼时就见过一面。
顾景尘此人长得俊朗, 且身上自成一股文人风雅之气,很是令她印象深刻。
他甫一进门, 阿圆就站起来腼腆地行了一礼。
顾景尘淡淡颔首, 转头看向萧韫, 无声询问眼下当如何?
毕竟他清楚, 萧韫在这小姑娘面前乃化名沈霂,并不曾透露身份。
却不想他这淡淡一眼被阿圆误会了。
阿圆赶紧挪脚过来扯萧韫的袖子,小声道:“沈哥哥,你快起来见礼啊,顾大人来啦。”
萧韫:“”
顾景尘:“”
萧韫没动,似笑非笑的。
倒是顾景尘开口道:“不必, 沈公子乃府上贵客,礼数可免。”
“哦。”阿圆这才放心了些,然后问:“难道顾大人就是沈哥哥的雇主?”
顾景尘不解地看向萧韫。
萧韫眉梢抬了抬,一本正经地说:“顾大人出手阔绰,我常来此帮他做文章。”
“”
顾景尘默了下,抬手示意:“褚姑娘坐。”
然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来。
顾景尘一来,阿圆就拘束了,毕竟这可是丞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会儿共坐一桌,她坐得端正笔直。
连萧韫夹了块水晶虾仁过去,她也只是瞅了眼,没动筷。
萧韫不大满意,微微蹙眉看向顾景尘,问:“顾大人忙完了?”
“已忙完。”
“顾大人还有何事?”
顾景尘抬眼——
殿下这是让他退避的意思?
但他很快敛下眼睫,煞有介事地问:“来问沈公子文章的事。”
萧韫:“”
外头站着的陈瑜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倒不想清冷严厉如顾大人,居然也有顽皮的时候。
其实,倒不是顾景尘顽皮,他只是想讨点利息罢了。毕竟才不久,萧韫就给他找了份闲差做。
他顾景尘每日忙得很,眼下倒好,还要管起买卖读书名额这等琐事。
之所以说是琐事,因兹事不大,但处理起来会略加繁琐。私下买卖读书名额这种事,向来屡见不鲜。放眼整个京城,许多世家子弟都干过,甚至买卖科举进士名额的也大有人在。
皆是心照不宣,靖海侯府也不是第一个吃螃蟹之人。
可如今,要拿靖海侯府开刀,就等于给这些勋贵世家立规矩。
然,自古以来,最难的便是立规矩。
顾景尘淡笑了笑,见小姑娘瞅了好几眼碗里的虾仁,便说道:“想吃便吃,你家中之事,我已知晓,定会还你褚家一个公道。”
阿圆高兴,当即起身给顾景尘行了番谢礼,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把事情始末说了遍。
当褚大人跟小舅子谈完过来寻女儿时,见到女儿跟顾景尘坐一桌吃饭,吓得大跳。
“阿圆,你怎可在顾大人面前如此无状?”
他赶紧过来行了一礼,然后把女儿拉起来。这才看到萧韫也坐在一旁,顿时又眼如铜铃。
“沈公子你也”
褚文耀为人老实巴交,胆子也小。在户部混了大半辈子,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平时,大朝会都得站到金銮殿外头的广场上,更遑论见顾景尘这样的一品大员了,恐怕连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看见自家女儿懵懵懂懂地跟顾丞相坐一起,还真是吓得不轻。
顾景尘摆手:“无碍。”
阿圆昂着脑袋,欢喜道:“爹爹,顾大人说帮我们讨回公道呢。”
闻言,褚大人愣了愣,随即大喜。他立即后退两步作揖,行了个大礼。
“下官下官”他竟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下官谢过丞相大人大恩大德。”
此事,他原本以为没有转寰余地。
此前小舅子肖闻义也跟他分析过,说褚家势单力薄,若他此次拒绝了靖海侯府,往后在户部的仕途定会艰难。若是遭贬至外地,届时,不仅是大女儿的前程,恐怕一家子的前程都成泡影。
褚大人此前确实没想过这么远,如今听小舅子分析透彻,他垂头丧气地过来寻女儿归家。
竟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褚大人真是大喜过望,谢了又谢,还暗暗在心里把顾大人往百年难得一遇的青天大老爷上咂摸了遍,差点感动涕零。
顾景尘暗暗瞥了眼坐如泰山的萧韫,无奈道:“此事本官已知,待细细查明,定会让肖大人给褚大人传达消息。”
说罢,他让人送客。
这一送,一不小心把阿圆也送走了。
阿圆是被她爹爹拉走的,走之前,还嘱咐萧韫:“沈哥哥,顾大人这般好,你可要好生给他做文章呀。”
萧韫:“”
靖海侯府。
靖海侯下朝后怒气冲冲地进正院,见侯夫人优哉游哉地坐着吃饭,上前就把饭桌一掀。
“你还有心思吃饭?”靖海侯气得鼻孔冒烟。
侯夫人还以为是张姨娘又跟他吹了什么枕头风,毕竟昨日她才使了个由头克扣张姨娘那边的用度。
为了个妾室就来掀她的饭桌,侯夫人也是气得不行,顿时跳起大骂:“陆振荣你犯什么混?”
“你这个蠢妇!”靖海侯指着她,连下人还在厅里也顾不上了,毫不客气地道:“我娶了你这个蠢妇实在倒八辈子霉,你如何就敢这般做?”
“陆振荣你不是人!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竟来跟我闹,说出去也不怕人笑你宠妾灭妻?”侯夫人声音尖利,眼冒金火:“我堂堂侯府主母,竟是连罚个妾都罚不得了?”
“谁跟你说妾的事?你这个无知妇人,我问你,上次说让你娘家兄弟去办的事,是如何办的?”
侯夫人一顿,立即哑了声。火气也搁在心口不上不下的,迟疑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你干的好事!”
此前,夫妻俩商量私下买个名额,这事毕竟能从中捞不少好处,侯夫人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便主动让娘家兄弟去做。
哪曾想,娘家兄弟竟让人找到了褚家。这事连顾丞相都听到了风声,今日早朝,御史台上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弹劾他靖海侯以权谋私。
先不说这事最后会是什么个处罚,就说靖海侯辛辛苦苦攒了三年的政绩,眼看今年就能升职,愣是被这封弹劾折子打回了原地。
侯夫人听了,大惊失色。
“怎么会是褚家?”
她千想万想也没想买褚家的名额,怎的就
“定是我那弟弟弄岔了,侯爷,这是误会。”
“你与我说误会有何用?”侯爷甩袖,此时看这个妻子竟是一百个不顺眼:“如今我被弹劾,乌纱帽保不保得住都很难说。”
“顾丞相怎会得知?他褚家再大能耐也不至于”
说到这,侯夫人猛地闭嘴,想起景王来。
好半晌,她才呐呐道:“是了,定然是景王授意此事。”
“完了完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她哭丧着脸,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当日下午,靖海侯府便备厚礼登了褚家门。
道歉之事宜早不宜迟,别的不说,至少这份诚恳的态度得拿出来给景王看。
登褚家门的还是靖海侯府大公子陆亦桓,这回是他代替父亲独自一人来,而靖海侯则匆匆忙忙地去拜见景王。
小厮来报时,褚家人刚吃过饭。恰巧今日是休沐日,褚大人也在家,听说是靖海侯府的人来道歉,顿时慌了神。
“夫人,”他说:“这这这该如何处理?”
靖海侯府是拉着两辆马车的赔礼过来的,这阵仗倒是令褚大人不知所措。
尽管他此前还声声咒骂靖海侯府无耻,可终归那是侯府,人家亲自来道歉,他反而忐忑起来。
“既是来道歉的,那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接受道歉,要么闭门不见。”褚夫人此前已经接待过靖海侯府的人,此刻显得镇定许多。
她问丈夫:“你是想接受道歉,还是闭门不见?”
“这还用想?”褚大人吹胡子瞪眼:“我还能把靖海侯府得罪了不成?”
“那就得了,”褚夫人扭头吩咐小厮:“把人请进来吃茶。”
褚夫人心里带着气,被靖海侯府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这事即便有丞相大人主持公道,也没必要上门来给她家道歉的地步,怎的就一而再再而三做这等子下脸皮的事?
他堂堂一个侯府大张旗鼓来褚家道歉,反而把她褚家架在火上烤。若是处理不当,说不准还会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
见进门的是陆亦桓,尽管褚夫人此前对他印象有七分好,这次再见也只剩三分了。
“褚伯父,褚伯母。”陆亦桓面容带笑,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晚辈今日替家父家母前来赔罪,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陆亦桓压根儿不知晓,他还在国子监求学,但凡得空也是专研医术。且这种事父母是瞒着私下做,陆亦桓最后得知时,也一度觉得父母糊涂。
他态度谦卑,想来路上已经打过腹稿,一番话说得诚挚感人。直说这是误会,靖海侯并非想要褚家名额,只是使人四处问问,竟不想那人问到了褚家,而且为了从中谋取好处,还硬说是侯爷非要不可。
“以至于”陆亦桓继续行了一礼,道:“让褚大人和褚伯母误会了,还望二位莫要往心里去。”
“我父亲说了,此事是靖海侯府做得不对,特地备了点薄礼,往后,还请褚伯父褚伯母不计前嫌,与侯府交好才是。”
陆家公子坦诚至此,褚大人不好再多说什么,默默瞥向自家夫人。
褚夫人稍稍舒心些许,给丈夫睇了个眼色。
“原来是误会啊!陆公子快请起!”褚大人上前去扶陆亦桓。
“褚伯父,”陆亦桓不肯起,迟疑了会,道:“不知褚妹妹可否方便,晚辈欲亲口向她致歉。”
婢女宝音过来喊阿圆时,阿圆还在拿铁锹嘿咻嘿咻地翻土种花生,上回她种的红薯已经被全部挖出来,空下来的地得继续补上。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种花生好,花生煮熟吃、晒干吃、炒着吃都极美味。
“小姐你快去梳洗梳洗。”宝音进来说:“陆公子又来了,说要见你呢。”
“哪个陆公子?”阿圆心头一跳,莫不是有人来给她说亲了?
上回刘夫人那番“趁早说门亲事”的话不知怎么的就传入了阿圆耳中,这两天阿圆总以为自己去不了慧香书院,她爹娘就要让她嫁人呢。
愁得连饭都吃不好了。
“就是靖海侯府上的陆大公子啊,”宝音推着她进屋:“过来赔礼道歉的,说要见你一面。”
“哦。”阿圆这才放心下来。
赶紧洗漱了遍,又换上干净的衣裙去正院。
陆亦桓这会儿站在跨院的石榴树下赏石榴花。
阿圆一出拱门,就瞧见了他。
“陆大哥?”她乖巧地喊了声。
陆亦桓转过头,见小姑娘双眸明媚,唇角边的小梨涡娇俏可爱,不自觉地就笑起来。
“此事不怪陆大哥。”阿圆得知陆亦桓来意后,说道。
“可哥哥心里愧疚,”陆亦桓说:“若是褚妹妹因此不能去慧香书院读书,哥哥这辈子难以安心。”
“现在不是真相大白了吗?”阿圆说:“我能去的。”
陆亦桓笑,见她头上插了两朵蝴蝶珠花,蝴蝶翅膀用银丝固定,每回她脑袋动一动时,蝴蝶翅膀也跟着摇晃。
煞是可爱!
他从袖中掏出个精致小巧的匣子来:“这是陆大哥送给褚妹妹的,褚妹妹看看可喜欢?”
“我不能收陆大哥的礼了,”阿圆说:“陆大哥已经送了许多礼来我家了呢。”
“那些是给伯父伯母的,而这个是单独给褚妹妹的。”
陆亦桓把匣子又递过去了点。
“褚妹妹莫不是还不原谅哥哥?”
“原谅了呀。”阿圆睁大眼睛,水灵灵如鹿。
“即是原谅哥哥了,为何又不肯收哥哥的礼物?”
“我没不肯。”
“那就是愿意收哥哥的礼物了?”陆亦桓见她萌萌呆呆地说不出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褚妹妹拿着吧,你不收,哥哥心里难受。”
“哦。”阿圆接过匣子。
小小的匣子竟有点实沉,她问:“这里头是何物?”
“褚妹妹打开看看?”
阿圆打开,发现里头是一匣子色泽艳丽的珠子,个个如小拇指般大小,圆润精美。小姑娘最是喜欢这些,若用来绣花、做鞋或镶嵌纽扣,都是极好看的。
她唇角缓缓地翘起来,却还得努力忍着矜持。
“谢谢陆大哥,阿圆很喜欢呢。”
陆亦桓趁机问:“那我还是褚妹妹的陆大哥吗?”
“嗯。”
“当真?”
阿圆重重点头,然后伸出肉嘟嘟的一根手指,说:“若是哥哥不信,我们可以拉勾。”
陆亦桓一愣,失笑道:“好,我们拉勾。”
这厢,景王府。
萧韫在书房写字,过了会,他停下来问:“情况如何?”
“殿下,”陈瑜禀报道:“靖海侯还在门外不肯离去。”
萧韫懒懒地掀眼,声音没什么温度:“本王问褚家情况。”
“哦,是是是,”陈瑜赶紧找补:“靖海侯府已经派人去褚家道歉了,还备了两车厚礼。”
“是谁人去?”
“靖海侯府的大公子陆亦桓。”
闻言,萧韫动作顿了顿,而后不紧不慢地在砚台里点墨。
陈瑜看这架势,像是得刨根问底了。
他心里苦,适才下属过来禀报褚家的情况时,他心里就一咯噔。
唉!那个小姑奶奶也惯会惹事,受累的还是他们这些近身侍候的。
他深呼吸口气,如实说道:“陆亦桓口才了得,三两句就让褚大人和褚夫人开口原谅,还还单独跟褚姑娘见了一面。”
陈瑜悄悄抬眼,继续道:“也不是单独,旁边有婢女,两人就站在跨院里。陆亦桓送褚姑娘礼物,褚姑娘原本不愿收,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收下了。最后”
萧韫动作缓缓停下。
“最后”陈瑜硬着头皮道:“两人还拉了勾,褚姑娘说说陆亦桓永远是她的陆大哥。”
空气死寂!
死寂!!!
继续死寂!!!!
陈瑜垂眼,煎熬又忐忑。他跟在殿下身边十年,殿下内里是个什么性子清楚得很。
记得殿下十岁那年得了只小狗,那小狗整日绕着他黏糊撒娇,他对小狗极好。可突然有一天三皇子给小狗吃了块肉,那小狗让三皇子揉了下脑袋。第二天,小狗便不见了,最后是在井里找到了小狗的尸体。
众人以为是小狗贪玩跌进去的,可陈瑜知道,月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殿下把小狗扔进去。
他面容冷静,语气温和:“你既不是我的,那也不会是别人的。”
那一幕,陈瑜心肝胆颤,记忆犹新。
如今,殿下对褚家小姑娘的喜爱更甚于小狗,陈瑜难以想象,接下来殿下将会如何处罚褚家那位小姑娘。
想到那样玉雪可爱的人儿就要毙命,实在是实在是于心不忍。
过了许久,陈瑜也不知多久,听到萧韫开口发话时,仿佛头顶悬着的那把刀终于落下,他认命地闭眼。
然而,下一刻,萧韫出口的话却令陈瑜倏然错愕。
“上次在她院里喝的茶叶太苦,你去”萧韫吩咐:“把新奉上来的碧螺春全给她送去。”
“还有,找人做一箱衣裳给她。”
萧韫想到那小丫头爱美,眸子便溢出点笑来,继续吩咐:“要最好的料子,请最好的绣娘。”
“是。”
“另外,你去库里看看有什么小姑娘喜欢的东西,都给她送过去。”
“届时光明正大地送,就说是我庆贺她入学之礼。”
过了几日,褚家再次有人登门送礼,这回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庆贺的。
褚夫人得知是沈公子送礼来,亲自出门来迎。
“你家公子呢?”她扫了眼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惊讶:“怎的这么多?”
陈瑜拱手行了一礼,道:“我家公子今日不得闲,说改日再登门拜访。”
“沈公子客气了,理应我们携礼登门拜访才是。”褚夫人忙道:“而且礼太多了,这如何使得?”
陈瑜道:“我家公子是贵府小姐的师父,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哪里是一点,满满两个大箱子,连小厮搬运都挺费力气。
阿圆也听到消息,提着裙摆跑出来。
“陈大哥,沈哥哥给我送东西来了?”
陈瑜笑:“对,都是褚姑娘的。”
东西送到后,陈瑜便告辞了,连茶都不肯坐下来喝一口。褚夫人无奈,只好让人把箱子抬去阿圆的屋子。
一开始阿圆还挺欢喜,但当把箱子打开来看时
褚夫人,阿圆,婢女婆子们,都惊得合不拢嘴。
一箱子是衣裳,一箱子是吃喝玩的,有茶叶、彩釉玛瑙、还有一些把玩的银屏团扇等等。
婆子看得眼睛发直:“乖乖嘞,老婆子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褚夫人也在一旁暗暗心惊,别说婆子了,就连她这个当家主母都鲜少看过。尤其是那一箱子衣裳,绫罗绸缎都是顶好的,平日里她去铺子里扯布,也只敢摸一摸。
“阿圆,”她狐疑地问:“你这师傅真是寄人篱下?”
阿圆讷讷地点头,随即想到什么,秀气的黛眉拧起来。
“阿娘,”她问:“我能用马车出门吗?”
女儿冷不丁开口问这个,褚夫人不解:“用马车做什么?”
“我去找沈哥哥。”
因此,陈瑜这边刚送完礼回到景王府复命没多久,就听下属过来禀报说褚姑娘到了澜苑。
陈瑜诧异,看向正在回信的萧韫。
萧韫开口问:“她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护卫道:“褚姑娘只说找殿下有事。”
默了片刻,萧韫放下笔:“罢了,我这就过去。”
陈瑜心里暗暗佩服,能让殿下丢下要务去见的人也就褚姑娘了,若是平常,其他人来等半天的情况都有。
萧韫从暗道里直接去了澜苑,暗道略长,即便加快脚步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阿圆在厅堂里等得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脚尖顺着地毯上的花纹划圈圈。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脚步声。
今日天气明朗,萧韫一身家常道袍出现在门外,显得格外慵懒闲适。
“小丫头,找哥哥做什么?”
萧韫走进来坐在对面,见小姑娘抿唇锁眉,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便问:“怎么,哥哥送去的东西不满意?”
阿圆点头,随即又摇头。
“哥哥为何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
“都说了是庆贺你入学。”
“可我不能收。”
“为何?”
“因为”阿圆突然站起来,走到萧韫面前,细细的黛眉竖起来,凶巴巴地问:“哥哥债还完了?自己都拮据呢,怎还大手大脚的?”
“若我收下哥哥这么贵重的礼,我成什么了?”
萧韫挑眉,唇角缓缓勾起:“就为这个?”
“不然呢?!”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阿圆越想越气,对着萧韫就是一顿数落。
“哥哥为何总是不听劝?”
“你还这般年轻就挥霍无度,往后老了你要如何生活?”
“你自己也说寄人篱下,那更是该争口气谋划谋划前程。”
“可你倒好,欠了满手债不说,还不知俭省。”
“你以为你送这么多礼给我我就高兴了?”
“我告诉你!”阿圆叉腰:“我一点也不高兴!”
她话落,外头站着的陈瑜吓得都跪下了。
他一跪,后头的婢女小厮呼啦啦也跪了一地。
而厅内。
小姑娘气得脸颊红红的,头上的珠花也跟着乱颤,配着她一双莹润水眸和软绵甜糯的声音。
这副凶巴巴的模样,就跟奶猫子似的,毫无震慑力。
萧韫莫名地就想笑,刚溢出点声音来,却又被小姑娘眼波一横。
他赶紧收住。
陈瑜:“”
过了会,萧韫缓缓开口:“哥哥做文章挣了点钱”
话未等他说完,阿圆立即瞪过去:“挣了点钱就好生存着!”
“即便你不急着还债,以后总归要娶媳妇,钱用得上。”
“”
“行,那我存着”在阿圆凶巴巴地逼视下,萧韫老实道:“存着娶媳妇。”
“那送去的礼”
“送去的礼我回头跟阿娘说一声,全退回来,我就收茶叶得了。”
萧韫问:“衣裳不喜欢?”
“我”阿圆其实挺喜欢呢,可让哥哥花这么多银钱,她宁愿不穿。
萧韫轻笑道:“衣裳你留着,反正都已经做好了,皆是按你的尺寸做的,你退回来,我也用不上。”
“可以拿去铺子里典当啊。”
陈瑜抹汗,我的姑奶奶诶,也就你敢开口让殿下去典当衣裳了。
不至于!不至于!他家殿下手上的产业够吃几辈子还有余!
见里头气氛骤然安静,陈瑜悄悄探头瞧了眼。
只见他家殿下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眸子也清清凉凉的。
是了!
褚姑娘轻易就收陆家公子的东西,还拉勾说什么“是阿圆的陆大哥”,而他家殿下费心给她准备了这么多礼,却如数被退回,想来殿下心里是不高兴的。
想了想,他起身走到门口,劝道:“褚姑娘。”
阿圆转身。
“褚姑娘可莫要辜负我家公子一片好心呐。”
“其实吧,”陈瑜道:“这些衣裳料子不花钱。”
“为何不花钱?”
陈瑜看了眼他家闷不吭声喝茶的殿下,说道:“这些是公子给人做文章,对方没钱给,就拿布料抵的。”
“哦,”阿圆恍然明白过来:“沈哥哥帮做文章的那家是开绸缎铺子的?”
“褚姑娘真聪明!”
这么说来,阿圆心里舒服了许多。
同时也有点内疚,她又错怪沈哥哥了,他也不全然是大手大脚之人。
迟疑了会,她看向萧韫:“沈哥哥生气了?”
“唔”
“那”阿圆抿唇:“那该怎么办?”
萧韫懒懒地掀眼。
“你说呢?”
他面上辨不出情绪,眸子也淡淡的,浑身的气势还挺唬人。
连站在门口的陈瑜都忍不住替褚姑娘捏把汗。他家殿下,脾气最是难以琢磨,看来褚姑娘是真把人惹怒了。
愁得慌!也不知褚姑娘该如何,才能重新讨殿下欢心。
少顷,阿圆想了想,问:“那沈哥哥要怎样才不生阿圆的气?”
萧韫没说话,靠在椅子上幽幽地睇她。
就这么睇了会,突然招手:“过来。”
阿圆眨巴了下眼睛,小碎步殷勤地挪过去。
“脸凑过来。”
阿圆了然,伸长脖颈,乖乖地把一边脸凑上前。
于是!
萧韫理所当然地抬手!
对着她红扑扑软乎乎的脸颊捏了捏
再捏了捏
“往后哥哥送的东西不许退回!”
“哦。”
陈瑜:“”
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