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寿宴的风波,于很多人,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包括始作俑者周镭,于更多人,不过是饭后谈资,一笑而已,比如王长安和刘成家,于叶三省,却是一次极大的刺激和破例。
那天中午在二楼上,周镭态度十足地赔罪,诚恳超过无数的社会谈判的妥协,叶三省无言以对,伸手不打笑面人,只得接受,说两句场面话。
他知道周镭肯定在刚才那段时间打听了自己的底细,知道不是易与之辈,尤其是自己显示毫不退让的决心之后。他其实还想给周镭一点教训,哪怕自己再欠人情,再交罚款也无所谓,但有王长安在场,人家又下了矮桩,他不能像社会混混一样赶尽杀绝。
但是他回到一楼寿宴时,掀起了一个高*潮。
曹红丽把他拉着陪着婶婶每桌敬酒,每一桌,尤其是婶婶当年争强好胜的那些工友们,范孃孃,徐叔叔,今天是带了子女想来显摆一下的,最后都真诚地祝福婶婶一生快乐,万事如意。
晚上冲过澡后,两人相拥上床,曹红丽从未有过的温柔,叶三省有一瞬间几乎就要放弃自己十多年被王道士教导的准则:藏。
原来,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力量,可以极快极有力地收服这么多人的爱戴,那他还躲躲闪闪地隐藏自己干吗?那他向高云示弱又是为了什么?那他想逃开文化水街安安静静在团*委想修炼什么?
他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找到准确的答案。
但有一点他知道,他元旦那天欠了不少人的情,尤其是他有些担忧的王长安。
他其实担心刘成家像陈文富一样轰然倒塌,那可能拉倒江城一大批官员,王长安董霞秦局长这些,他这种小虾子,自然也难逃法网。即使他能够解释一切,也会被打入另册,很难在官场翻身,哪怕是周仲荣,以后用他也会艰难抉择,有所保留。
所以他在商藏,才断然离席,不听刘成家一伙讨论如何进入义双一山一湖,所以他才会找理由离开文化水街,不想跟杨中捆*绑得太深,他一直以为,前进靠自己,尤其是他这样的白身,没有背景,不用跟一般的人搅在一起,除非,是像周仲荣这样能够赏识自己的大员。
洁身自好,坚持原则一向是他所坚持的,但是这个元旦的寿宴,他又受到了刺激,想到了很多。
甚至,他把跟他前不久接触到的吴艳鹏在黄市镇搞矿业协会都想到了一起,难道,官场之中,真的如百舸争流,藏不起,退不得,只有勇往向前?
仁不行商,义不守财,慈不掌兵,柔不治国,所谓“气”“势”“场”,不过是一种精神,一种不怕,敢做的精神吧?
元旦后上班,叶三省依然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基层组织建设工作,看来春节前,应该跑得完文化县所有的乡镇。
陈俊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做这种工作,认为费时费力,又没有什么功劳,可是随着对不同的基层团*委,团支部工作的了解,对不同的书记不同处理对待,他慢慢地体会到了某种作用,总是在车上说今天收获巨大,自己又进步了,到处跑肯定比窝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得来的情况要准确得多,而且跟各种人事的接触,从叶三省不同的处理办法中学习了很多。
叶三省认真地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言权。主席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这跟小平同志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道理相同,尤其是基层工作,你都不做第一手资料,不掌握真实情况,如何做出判断,又如何给领导决策提供依据?”
快放假前终于跑完了所有乡镇。
依着叶三省的性子,有些乡镇还应该再跑一次,但是马上放假,那也不能只做这项工作吧?团*委虽然单纯简单一些,但是很多工作,还是需要收尾,一些必要的应酬还得“浪费”时间,比如刘成家的饭局。
毫无疑问,刘成家是感谢。
教父说过,复仇是一碟冷了才好吃的菜,其实感恩有时也是如此。别人帮了你忙,你慌慌张张就要回个礼,显得你没有底气,或者说怕沾上人家,不想欠人情一样。当然刘成家不是这个情况,他是要避过风头,怕人闲话。黄元洪挑起的一场权力博弈,最后由周仲荣出面传递出省*委的意图,黄元洪不得不偃旗息鼓,默默地继续呆在市*委,藏器待时,钟正阳肯定是最大的受益者,但刘成家也是无形中化险为夷,——不管是黄元洪还是钟正阳到政协,他都将失去接政协主席的机会。
局外人看不太清楚这其中关节,刘成家却是可以肯定,这其中,肯定有叶三省穿针引线的功劳,他不好向周仲荣直接表示感激,借叶三省之口,传递自己对“老领导”的心意。
叶三省不得不赴宴。
因为上次周镭那事,王长安走时说过,过来的时候我给刘主席打过电话,算是奉了刘主席的命,先还老弟一个情,刘主席说他哪天专门请老弟喝酒。现在王长安亲自打电话来,叶三省自然要去。
到了新开的王成酒店,叶三省一进包间就吓了一跳,居然是一张硕*大的酒桌,看架式能够坐上二十四五人。
叶三省记忆中最深刻的大局是第一次被尹先带去参加乒乓聚会,那也是二十多人围坐一桌,冠盖满包房,今晚能够坐到这个包间座位上的人,自然也是在江城有所擅长的角色,比如许益华,这位益华房产公司的董事长。
叶三省心里慨叹,天地浩大,人海茫茫,但性情志趣相投的人,往往都能够找到自己的同伴,吸引自己的同类,形成各自的圈子,比如他和杨中,他和齐雍峰、宋峰,又比如蒋尔云和谢浩他们,而今晚这个包间的人,自然也是刘成家的圈子。
又想,官做到一定地步,代表的就不是一个人的利益,经常代表的是一个团体的利益,古往今来,不管是什么浙党东林党太子党,概莫能外。而做为一个团体的主要领导者,其实相当难,进一步要迷失本心,退一步则太过软弱,有时候不得不委屈自己,成全团体,看似领导团体,实则被团体捆*绑,常常身不由已。
觥筹交错中,叶三省又想,刘成家看似不退让,还在争,还要跟黄元洪钟正阳这些人掰手腕,是不是也跟当年王援朝一样,“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希望通过竞争政协主席显示自己的力量,不让人注意到他的目的已经转到金钱的摄取上去了?
他当初接触刘成家的时候,只觉得刘成家贪玩,后来才隐约听见刘成家还是有一些贪,尤其是这一年多来,——或者这正是周仲荣断然把他拔到政协去的原因。
叶三省也亲自经历他们把手伸到宝来山艺术村来,虽然自己巧妙运筹,从法律意义上化解了那一劫,但是实际上,刘成家一伙还是“名正言顺”地拿到了他们想要的利益。后来他也亲自听见他们计划进入一山一湖旅游开,所以他断然离席,但有高云在,他们肯定会找到突破口的。比如许益华今晚出现在这个包间。
这位益华房产的董事长,不仅跟高云关系密切,也跟北哥是利益联盟,听说最近通过下属一个广告公司的女经理又跟姬中恒搭上了线,在江城真是万金油,哪条线都是他的关系,所以他现在这里,也不奇怪,虽然,今晚的客人肯定是刘成家精挑细选过的。
这种大局,刘成家讲过新年祝辞后,大家就开始混战,叶三省自恃级别不够,不好出去敬酒,只能老实地等着别人来碰杯。
刘成家打庄过来的时候,对叶三省说:“兄弟,你还年轻,目光放远些,不要因为一时利益一时情绪而冲动,等一等,看一看,比如蚌鹤相争,你得先在旁边看看,想一想怎么才可以成为渔翁。”
搂抱着叶三省碰杯:“像我现在这种情况,算是一个官了,官员,只讲利益,看结果,不讲恩仇,不谈情感,但我对兄弟你,还是很有感情的。”
叶三省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
他回去躺在床上想,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刘成家,而是因为钟正阳找到了他,他传了个话给周仲荣,周仲荣可能为了自己的意图伸手到江城,造成了这些后果,他其实是无功不受?,承受不起刘成家的“感情”。
但彼此利用还是可以的。
比如上次利用王长安化解了一个死结。
一想到自己居然学会了“彼此利用”,那是不是告别青涩年代,成为一位成熟的官僚了?
春节期间,曹红丽带着叶三省去给婶婶拜了年,叶三省带着曹红丽回重龙寺看望了王道士,汇报了目前的生意情况,王道士再次提醒他用心寻找木棉袈裟的线索,今年,和尚就要赶他走了。
叶三省拒绝了其它的应酬,连高雪皎易老色齐雍峰他们都只是手机上问候一下,约了大年后再聚,所有的时间,他都用来整理他前两个月的基层团组织调研建设情况,写了一个十多页的报告《文化县基层团组织建设情况,困难和方法》
初六上班,刚刚到办公室,跟同事们刚刚问候新年好,杨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让他到来复桥文化水街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