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省苦笑,——他已经自觉地要戒掉这个表情,可是这时候还是无法不苦笑。这位副局长反应是快,也听得懂话,但是场面上的话,用得着说得这样直白,清楚?
朱森说:“林局的话有一些道理,但是我对叶秘书的指示是这样理解的,火牛舞这个项目,我们想一步到位,甚至一下就到达我们对标的项目,岳兴木偶剧团那个地步,也有一定的难度,我们应该脚踏实地,深练内功,从火牛舞的根本做起,内容做扎实,形式要有创新,一步步地向前推进。其实我们任何政府工作,都肯定有很多困难,都不是一蹴而就,有一个艰难而曲折的过程,但我们并不能困此产生畏难情绪,甚至放弃,那肯定不行,而是迎难而上,现问题,解决它,最后达成我们的目标。具体到火牛舞这个项目,我们还是要按照叶秘书刚才的指示,多跟林伯谦父亲交流,探讨,配合他们,尤其是他女儿,思想活跃,能够给火牛舞赋予很多时尚的元素,这样传统和现实结合,火牛舞应该成为一个好的项目,成为我们义双的文化名片。”
叶三省微微点头。倘若是一周以前,他会鼓掌,现在,他慢慢学习矜持和沉稳。
不得不佩服这位团*委出来的干部讲话的确有水平,既中庸又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观点,而且有点有面,有理论有重点。
“朱县说得好。我们一步步来,先做成义双的文化名片,江城的文化重点项目,再走出西川,走向全国,征服世界。”叶三省诚恳地说:“我回去会把这次调研的情况如实向专家组汇报,有什么情况,我也会立刻向朱县这边反馈。至于项目本身,资金问题我也会向领导汇报和强调,先一步步地解决客观条件,物质条件,比如场地,人员,演出报酬等等。”
菜上来,大家边吃边说,再没有波澜,然后告别。
回江城的车上,叶三省想,朱森没有目的吗?或者,跟自己吃一顿饭就是目的?加深印象就是目的?
义双的情况相当特殊,县*委书记乔中华以前在文化,年龄快到点,身体又不好,大家都以为他肯定会退,或者到人大政协,结果谁也猜不到周仲荣怎么考虑的,把他安排到义双再站一班岗,跟赵永搭班子,但这个站岗肯定不会持续很久。赵永沉稳大气,叶三省见过几次,话不多,但每言必中,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表情太少,很少笑容,所以私下里有人叫他“赵面瘫”,但肯定乔中华一退,不出什么妖蛾子的话,赵永会顺理成章地接任义双县*委书记一职,那么,朱森也有极大可能紧跟进步,像文化的徐兰一样,那么,他是不是有什么担心或者有其它考虑?
但无论如何,他对这个项目的看法,还是会如实向周仲荣汇报的,专家组,只不过是一个托词。十大重点项目评估早就结束,专家组的功能早就失去了大半,最多验收时会召集起来再开个会。
当然,专家组的决策也是尊重的,执行是决策的延续,他督促执行的过程中,对决策的一些矫正,同样也是决策的一部分。
又想到林运祥,跟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人谁相近呢?还真没有那样童言无忌的。告辞的时候,他特别留了电话,这是一个假动作,自己的电话项目联络员那里印得清清楚楚,说明这个副局长是故意要向朱森,应该是他吧,表示自己要跟“上级”联络,反映问题,可是这位副局长难道不知道,这是官场大忌?
叶三省甩甩脑袋,抛开这一团乱麻。
义双的事双跟他叶大秘书有什么联系呢?仅仅是一个工作而已。
他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纷繁复杂的工作,其实他的短期目标就有一个:取得领导的信任。
从结果来看,这段时间的左冲右突效果还是很好的。虽然有一些意外的麻烦,比如范程,比如陈炯,比如北哥,比如夏敏,比如高云,但他的基本目标达到了,其它就不重要。
那么,接下来,他的目标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是继续努力,在站稳市*委大秘的基础上,进一步得到领导的信任,争取成为周仲荣心中不可或缺的“政治盟友”,同时,取得更加广泛的支持,包括更多的人官员朋友,商人朋友等等。
在地图出现以前,世界是无限的,在到市*委以前,叶三省的心里装着整个世界,可是现在,他的目标似乎就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的重视。年轻人心里感到有些伤感,或者说是悲哀吧。或者,这就是选择的结果,人生,就是这样的,路似乎越走越窄。
快到江城的时候,打聂作家的电话,问他在哪,他去接他,聂作家说,他已经到虎翁那里,叫叶三省直接过去。
——这是他约了几次,却每每爽约的行动。
叶三省想了一下,打电话给石老师,石老师很高兴,说他有空,叶三省过去接了他,两人一起前往虎翁的店铺,路途中由说话直白的林运祥想到宋峰,打了电话,宋峰说可以过来坐坐。
到了虎翁店里,聂作家和胡团长已经坐在茶桌前喝功夫茶了。
坐下后叶三省看石老师三人寒喧,心想江城那个文艺奖已经出炉,虽然没有正式公布,应该是再过一段时间,开年会总结时一并颁奖,在座三位都榜上有名,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能够和谐地坐在一起,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所以以前跟他们一起交游的其它江城文化名家比如温画家,暂时都不好联络了,周仲荣所谓的“二桃杀三士”,历来是政治人物屡试不爽的高招。
虎翁高兴地说,各位驾临,蓬荜生辉,高*士在座,可谓雅聚,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从架上聚了一支两尺来长的竹器,说给我大家吹奏一曲。
宋峰便在这时进来,叶三省叫他坐了,说你来得正好,有耳福。聂作家介绍说这竹器叫尺八,非笙非箫。
喝一口茶,便听得乐声呜呜咽咽地起来,盘旋飞扬,将斗室弥漫,正等分辩,乐音婉转低沉,如水暗行,渐渐积蓄,突地迸,斗兵争伐,几回承转,又渐凋零,悲不成声,袅袅渐失,余音犹存。众人沉浸其中,不敢呼吸,良久,才轻轻喘*息,赞叹鼓掌。
宋峰说:“好久不闻虎翁高奏,只是太悲凉了。”
叶三省心里一乐,果然是说直话的。
虎翁放回尺八,说:“器有所配,锣鼓声大,二胡声小,皆是物理。”
宋峰不依不饶地继续辩说:“人家二胡也能够拉喜洋洋呢。”
虎翁一笑:“宋科长喜欢听赞歌,把你的手机铃声设置一下就行了。”
宋峰还想争论,虎翁一指他:“再说,老汉就要收你的茶费了。”
宋峰笑。两人原是熟识。
众人便由尺八开始,说到川戏中的各种器材,进而各种唱腔,胡团长是专业,石老师和聂作家都是行家,颇有研究,叶三省一旁听得兴趣盎然,心想搞那种火牛舞的纸老虎项目,还不如搞一个戏曲器材研究保护类的项目更有价值,或者川剧地方曲目保护排演更有意思吧?
等到他们由川剧器物说到江城的历史,文物,叶三省逮住机会插话问:“虎翁,据说木棉袈裟是在我们江城失落的,这个说法有依据吗?”
上次陪着王道士来探店,王道士说虎翁也是画家,他父亲以前就全国闻名,他为什么不继续在画画上突破,却开古玩店,应该有什么原因,当然,这也是王道士目前唯一的线索,所以希望叶三省慢慢跟虎翁接近,先交朋友,再慢慢了解虎翁往来和客户,看看这些年虎翁出了些什么贵重藏品,一步步深入,可是叶三省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哪有这么多时间和闲心来耗费,决定不听师父的安排,单刀直入地试探一下。
虎翁笑笑,说:“叶秘书上次跟你师父一起来,我就想,以王道士这样的身份,如何特别关心起我这种小玩家来?稍一打听你师父,你师父的师父来历,我才明白,叶秘书为什么这么优秀,那是有来历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其实,英雄必有出处。当然,叶秘书也肯定这样想,我父亲,我伯父,那也是英雄必有出处了。”
叶三省慢慢品味这番话,知道这肯定是虎翁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也说明,虎翁对自己的来意心知肚明,自己没有用那一套“间谍”的作法是正确的,对聪明人,就是应该直接。
“至于木棉袈裟的传说,若是从唐朝说起,一千五六百年,其间多少变乱,多少可能,多少传说?不过,我还是相信,木棉袈裟应该是老实和尚带回资州宁国寺后,就归藏在正殿,所以宁国寺就是木棉袈裟的最后归藏地。”
“想想以老实和尚的声名和为人,他肯定会保藏这件佛门圣物。你师父这些年苦苦追寻,不在寺里寻找,却在江湖上多方乱撞,是不是有些骑驴找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