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问询室里,张先进痛快地说了他如何向大队长送条条香烟开始,进入唐富贵的圈子而且很被“赏识”的。
唐富贵一到文化,就搞了一个大练武大考查大轮岗,把全县22个派出所加上所有的中层干部岗位进行调整,时间持续了三个月,留下充足的时间让那些“明智”的警*察想办法,找门路向唐局长行贿,成为唐门中人。
对于原来的四名副局长,也用招揽、劝退、调整分工的方法分而处之,并且提拔了朱卫华,将文化县公*安局牢牢掌握在其中,张先进的头,就是这个时候急流勇进,抓住机会成为唐富贵的亲信而被提拔成为治安大队的大队长。
张先进不是“醒悟”得晚,而是胆怯和犹豫。他看似粗豪,实则精明,一本大学,只是毕业那几年就业形势不好,好不容易进了一家事业单位,在一个镇上看守粮库,他不甘平庸,依靠学霸的努力和很好的运气,考进了公*安局,以为从此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勤奋稳步前进,可是几年过去了,他还是一个普通的民警,唯一的进步可能是从派出所调到了治安大队。
他开始渐渐明白和接受一些“道理”,觉得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升迁无望,也许到了四十岁五十岁会安慰性地补偿一次小小的提拔,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有句话不是说很多人二十五岁就已经死了,以后的日子就是不断重复死板不变的生活而已,他真不想自己这样。
然后,唐富贵来了。
他几乎第一眼就从唐富贵傲慢贪婪的神情中明白了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局长,跟这种人最好相处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但是眼看着整个县局底朝天似地换了个遍,有些莫名其妙的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领导和领导的领导,他终于无法忍受和装死,找兄弟借了两万元钱送给大队长。
他不明白大队长和局长会如何分赃,但大队长还算守信,他立刻得到了提拔成为治安大队二中队的中队长,虽然这是一个什么级别也没有职务,但到底,也勉强算是一个“官”了,手下有五六个兄弟和一群辅警。
然后,他开始经常接到大队长的命令,做一些明显是“私活”的工作。美国著名的经济学家托马斯索维尔曾经说过,政治是一门让你的私欲看起来像是国家利益的艺术。对于这一点,无论是从美国总统到乡镇干部、治安大队长都无师自通,会把他们个人的诉求伪装成工作的需要。
第一次是抓赌。
冲进茶楼包间后才现是一群家庭妇女三八节聚餐后娱乐,打的是一块的小麻将,箭在弦上,同样抓回治安中队,每人罚款五百。
事后知道,大队长就在对面开了茶楼,地理位置比不上这家,被抢了生意,大队长要教训一下这家茶楼的老板。
这是不正当竞争,而且,是公器私用。
张先进当时有些后怕,结果现什么事也没有,被抓那家茶楼的老板连个屁都没放,不多久就把茶楼转了。
后来就有更多的脏活需要他来做了,尤其是他显露出做事周密牢靠,嘴风又严的本事后,连唐富贵有时都越过大队长亲自给他打电话直接指示,比如这次拘押叶三省。
张先进在问询室坦白了这次抓捕叶三省的所有过程和细节,并且出示了他的手机上所有的通话记录。
同时,也主动交待了以前大队长和唐富贵指示他做的一些违规行为,强调他都是听从领导指挥,而且在执行的过程中,都努力克制,力求合乎规矩,比如这次对付叶三省,他完全可以按照领导的指示立刻做一个罪名送去看守所,但还是“遵纪守法”地一直把叶三省留在办公室。
——这是小人物的生存哲学。
——倘若你没有决心做一个彻底的坏人,那么最好还是保持一点敬畏和底线。古话所谓“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当然,他也尽他所知,提供了一些唐富贵、朱卫华、大队长这些唐门中人的核心人物的违法线索,按照这些线索寻找人证就应该足以拿下这些人。
问到为什么要主动来调查组做这个交待,张先进说了三点:
先是被叶三省大无畏的斗争行为和精神震动,相比之下,自己的D性和原则都丧失了,幡然醒悟,决心跟过去的所做所为做一个切割,跟过去的错误思想和行为做一个激*烈的斗争,要改过自新。
然后是调查组从朱卫华的金河府酒店“请”了两名女服务生协助调查,一直没有回去,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点,但是做为一名警*察,又是所谓的唐门中人的外围,张先进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信息而且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认为唐富贵被双*规是迟早的事,他必须要抢在这个时间到来之前断然行动。
最后,他自认为做了这么多年警*察,哪怕是得到提拔后,也从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犯纪的事,唯一就是行贿,那也是为了上进无可奈何啊。
张先进事先就考虑清楚了一切,完全坦白,没有任何隐瞒和顾忌,除了说被叶三省感动和震动这一点有些夸张外。
如果叶三省当时在,可能还会想得更多一点,比如当时张先进问他“谁会赢”时,张先进就可能觉察到了整个江城的“大势”,已经隐隐在心里做出了某种决定和选择,至于后来生的一系列事,比如监控调查组,比如调查组摆开阵势,比如从金河府“请”人,就像慢慢收紧的绞索,张先进明白必须做出决定。
毫无疑问,这样一位唐门中人的反水,虽然他只能算是唐中门人的外围,将在文化县公*安局掀起一场地震,波及更多的人。
但是陈路,梁宏包括叶三省对他的到来却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重视,张先进的问询是由其他调查组成员做的,陈路三人的注意力完全在十分钟后准时到达的另一个人身上了。
虽然是夏夜,他穿着风衣,戴着脸罩,同样也有墨镜,还加了一顶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他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叶三省心里一块石头就落了地:这才是他熟悉的身形,也是他们期待的人。
这个人走向武警支队,站在陈路三个人面前,露出两眼沉静地看着,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陈路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然后四个人一起走回办公楼。
到了楼前,叶三省和梁宏默契地停下,没有跟着上去。
一个小时后,陈路陪着这人下楼,一辆轿车无声地滑了过来,是武警支队长的车。
这个人走到车前,站住,回头,默默地扫视陈路、梁宏和叶三省,目光在叶三省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拉开后座坐了上去。
轿车启动,驶离。
三个人目送轿车驶出大门,消失在墙外,默然站立。
良久,陈路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说:
“连夜收网吧。”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