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叶三省被一个人关在办公室。
这次,愤怒的杨洪被若有所思的中队长劝阻,没有再次丢回那个鸡笼一样的关押室。
这个时候,临江镇被调查组“请”去协助调查的所有人,汇集到了慢时光西餐厅。
还有很久不在镇正府露面的前D政办主任尹先。
张鲁向所有的人说了他们去调查组后,镇正府生的事,以及他和尹先的努力。
所有的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因为调查组一次性“请”去的人太多,他们在里面等待了很久,这段等待的时间几乎跟询问的时间一样压抑,忐忑,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又听到这个消息,都很生气。
调查组要查的事本来跟临江镇正府无关,仅仅因为三森药业在工业园区,工业园区暂时由临江镇正府代管,调查组就这样一下把所有相关的人员“请”去询问,相当于把一级正府一网打尽,瘫痪了半天。
而且现在,关于临江镇正府的各种谣言肯定都在江城乱传。
当然,人家是省纪*委,有他们办案的方式,他们不敢抱怨,可是王科以三森药业股东的身份闯入镇正府来打工作人员,这算什么?
“三森药业三期的用地我们先卡着,二期水电我们也要给他另外算一下,还有暂住人口,以后严格审核,不然还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陆长安揣测一下众人的心情,先建议道。
“公*安那边我们也可以制衡一下,比如他们在临江新城买房的,我们可以出一个附加政策,不再优惠甚至罚分。以后需要我们配合的时候……比如派出所不让他们搬到新城去。”
高云跟着说。
他考虑的角度不同。先尹先在县公*安局吃了闭门羹,调查组也跟着受了冷遇,而且这种行为直接打了两位主官的脸,做为D政办副主任,他必须先为领导着想,为领导出气,表示站队。
“这都是后话,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让县局放人。”杨中说,“尹主任也问过了,这个案子是他们局长唐富贵亲自指示的,没有他话,叶三省回不来。”
“这个案子背景复杂,我们镇正府出面,唐富贵不会买账,我等下向乔书纪反映一下这个情况,请他出面。实在不行……”
吴志奇说不下去,尹先立刻巧妙地接上:“我跟市上相关领导也汇报过,他们也很为难。因为这牵涉到王援朝,所以都很慎重。我们就先看唐富贵什么意思吧。反正事情其实不大,最多是个治安案件,说不定问询一下就能协商解决,我们也可以先等等。”
他是所有人中最关心叶三省的,但当着大家的面,他很好地掩饰。这种时候,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并不是集思广益,而是少数一两个人的努力。
吴志奇点点头,起身走到外面打电话,五分钟后回来说,关机。
这很自然,一般唐富贵这种特殊岗位的领导,都会有两三个手机,有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找到他。
吴志奇接着安排工作,他和高云他们先回临江镇正府安定人心,杨中和尹先留在城里继续活动,下午再去公*安局那边问问。
这事虽然窝心,但也不算什么特别严重的大事,而且他们认为叶三省就算留在公*安局里,也没有什么,他们完全想不到叶三省刚才过去的那半个小时,经历了什么。
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什么规律可言。
这个时候,欧阳坚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自己驱车前往文化县城外面云峰古寨。
云峰古寨海拔五百多米,峰顶围地近三百亩,是江城有名的一处旅游景点,也是一个古老具有历史底蕴的山寨,正在打造。
据说是明朝洪武年间,郭氏始袓入蜀,走到云峰山时,挑担行李的箩筐滚下山去,于是就地定居,开荒建屋,一代代经营,郭氏成为文化大族,云峰寨也成为远近闻名的城堡。
云峰古寨距离文化县城只有几公里,不到二十分钟,欧阳坚就上了峰顶,在停车场下车,往郭氏祠堂前往。
这种时候,让这位文化县长不惜驱*车前来见面的人,不是官员,不是调查组,只是江城七中的一位历史教师,姓陈名柱,人称柱大师。
欧阳坚跟王援朝当秘书的时候就认识了他,王援朝喜欢易经风水,柱大师是江城有名的行家,一向都是包括王援朝在内很多官员的座上客,据说当时王援朝选择欧阳坚当秘书时,还专门请柱大师看了,才最后确定。
所以柱大师算是欧阳坚的恩人和贵人,欧阳坚也一向对柱大师尊重有加,每有大事,多向柱大师请问,一开始是表示跟王援朝步调一致,后来成为一种习惯,一种依赖。
前几天,一接到王援朝电话,欧阳坚就委婉地问过柱大师,柱大师给他的回话是:不交不通。
欧阳坚跟柱大师交往多年,自然知道这是易经中的一卦,回来查了,是第十二卦。
中中卦。
卦文:虎落陷坑不堪言,进前容易退后难,谋望不遂自己便,疾病口舌事牵连。
释文说,这个卦是异卦(下坤上乾)相叠,其结构同泰卦相反,系阳气上升,阴气下降,天地不交,万物不通。它们彼此为“综卦”,表明泰极而否,否极泰来,互为因果。
欧阳坚想了很久,不得其解,不过中中卦,还不算坏,调查组来势汹汹,能够不亏不赚,不好不坏就非常满足了。
今天上午,一听说调查组开始亮出身份,公开“请人”,他就明白这一战正式开打,后来又听说王科大闹临江镇正府,忍不住又给柱大师打了电话,柱大师让他稍安勿躁,他中午在江城醉美酒楼,叶老板邀请,文人雅聚,下午正好大家一起约了到文化云峰古寨游玩,他们可以碰个面。
所以他现在巴巴地溜来云顶古寨,希望从柱大师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
云峰古寨其实由一寨一场构成,古寨是当年郭氏家庭聚居之地,有高大的围墙,寨内设施齐全,连演武厅、水井这些都备有,哪怕遭遇兵灾匪祸,也足以闭寨自保自足。寨外云峰场,由跑马道与寨相连而呈丁字形,一色石板铺路,街两面都是商家店面,从酒店茶馆到钱庄字号到山货铺绸缎铺药铺米铺等一应俱全,据说场上房子百分之九十五为郭氏所建,只是后来郭氏凋落,寨子里族人不多,寨外的居民也大多被城市吸引,渐渐星散,云峰古寒跟很多西川乡镇一样,萧条萎缩,只是最近十多年,旅游业兴旺,云峰古寨才又有生气。
欧阳坚进了寨子,顺着石板小路拾级而上,除零星房舍,似已没有院落了,在一个演武厅旧址的坡上,阔大的台地已犁成田园,早已不闻刀枪声,人烟稀少,山野气息扑面而来。欧阳坚走到破旧的寨墙前站住,极目远眺,虽然还不到黄昏,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熟悉之极的那句介绍此处景色的诗句“孤城落日斗兵稀”。
了会呆,听见身后脚步声,也不转头,问:“你说为什么穷人家的孩子就难翻身呢?不是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
“很重要原因是成熟晚。这个成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成熟,而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要到30多岁才能明白社会的运行逻辑和规则,而这之前他们几乎得不到明师的有效指导,成功人生的规则、权力运行规则、潜规则等等,这些是课本无法了解的。而所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哪里能‘当家’?只不过在极端环境下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生存技巧,只能帮他们活下去,而不能帮助他们征战世界。”
欧阳坚默然,背后那个声音又说:“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印度电影,里面有一句话,算是电影的主题吧。‘法官的儿子永远是法官,强盗的儿子永远是强盗’,这跟‘龙生龙来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差不多。这话肯定不全部对,但我认为,大部分时间是非常有道理的。”
“虽然孔子说过: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可是两千多年来,就出一个孔子,‘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那是天选之子。现在还真是一个拼爹的时代,穷爸爸富爸爸,我的爸爸是李刚,富人家的孩子才是早当家,你还在玩泥巴时,人家就飞过大洋跟总统一起讨论世界问题了,这就是阶层带来的见识区分,所以知识啊,努力啊,吃苦啊,这些真是次要的因素。”
“那我现在怎么办?”
欧阳坚突兀地转换了话题,直接地问。
“其实我那一卦已经是答案了。不交不通,是让你置身事外。而以你的身份,置身事外就是一种态度,你应该想到。”
背后那个声音叹息着说。
“我还是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如何选择,而是心里有些软弱,不仅是心存怜悯,也是害怕,患得患失。在做选择的时候,残酷和仁慈不再是考虑的选项,正确才是那个选项。”
“这就是官道?”
欧阳坚转身,看着眼前这位白长髯,一袭长衫的老者,江城名流柱大师,涩声问。
“真正的官道,我认为是法家,法家传承于庙堂,我是野狐禅,只能算术,官术。当然,现在这些层面的争斗,术已够用。”
“那请大师术解眼前的困局。”
欧阳坚再次问。
“机关工作,谋事不如谋人。这道理十年前我就给你说过,你怎么就忘记了呢?”
柱大师不满地反问,叹气。
“调查组的人也能谋?”欧阳坚问。
“调查组的人能够把握,那是最好,可是对弈双方,能够确定谁会输,也一样可以下注,做出选择。”柱大师淡淡说。
“你认为王书纪会输?”
欧阳坚反应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