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九身体一僵,盯着叶三省好半晌才慢慢笑了:“看来你知道?”
叶三省点头。
“你是知道一些,还是全部知道呢?”
王洪九又问。
“应该是全部知道。”
“那就没有办法了。”
王洪九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
“怎么了?要杀人灭口?”
叶三省微笑着问。
他轻松的表情也是真实的,不像作伪。
王洪九狠狠地吐了一口水:“我有这么蠢吗?杀你就灭得了口?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听谁说的?”
“现在换王总向我提要求了?”
“别叽叽歪歪的,快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王洪九怒目而视。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适应于谈判。”叶三省表情泰然地建议说,“要不要我们先喝会茶?”
王洪九怒气勃,很想站起身就是一记盖拳,却突然笑了笑,说:“我喝茶,你说。”
——再怎么说,叶三省也是公务员,还是来要债的,他王洪九跟一个无名之辈大动干戈,传出去王大爷的脸往哪儿搁?
——再怎么说,他也不用急吧?一切尽在掌握,还怕这个年轻人说几句话?倒要看他怎么说出花来。
——再怎么说,这个年轻人知道了杨中的事,必须妥善解决。
“我听说像王总这样出道的人,就算霸业渐成,也没有逡巡退让的余地,必须步步向前,哪怕是步步荆棘,也得咬牙挺着,否则一旦受挫,哪怕只是小小的挫折,甚至一旦沉默,别人就会以为你威风不再,以为你收山归隐,就不会再畏惧,以前用血汗挣来的声名就化为乌有,是吧?”
王洪九心里恼火,不是因为叶三省这么直白地问题,而是这句话中有两个词他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迟疑一下,微笑着说:“算是吧。”
“所以王总才必须不断地展示自己实力。”叶三省接着说,“但是呢,王总自己也明白,现在整个社会大环境变了,不像以前提着菜刀就可以把项目抢过来,现在必须在某个框架内,或者说是某个限度内进行争夺,——这也是我前面说的谈判时代。所以王总现在就算想教训某个人,也会考虑后果和成本,希望用最小的代价达成结果,甚至希望隐在幕后,让别人去做。”
王洪九沉默,没有反应。
“所以王总也会权衡做与不做之间的得失。所以今天这件事,王总也应该考虑过两种做法其间的得失吧?”
王洪九冷笑,依然没有接话。
“我是说关总来要账这件事。”叶三省直接地说,“几十万块钱,对你和关总来说,都不算特别大的事,但这件事若是闹起来,传出去,同样对王总名声不好吧?其他的社会大哥会说你欺负女人,合作伙伴会怀疑王总连几十万现金也紧张,那些观望的人,只怕更不敢跟王总打交道了吧?为什么王总你的售楼部装修在江城没有人敢接,落到其它城市的装修公司头上,不仅仅是因为王总你对装修的要求太高了吧?”
王洪九再次升起揍人的念头,再次克制,——因为叶三省说的话击中了他。
这两三年来,随着他赚的钱越来越多,他却有种感觉,似乎生意之路越走越窄,敢于凑近他的人越来越少,敢跟他合作的商人几乎没有一个不犹豫怀疑加恐惧的。
他也想到过这一方面的原因,只是不敢承认。
水厂事件后,他问过左文,说那么明显的事,水厂的出路就是向旁边的乡镇扩张,居然没有一个朋友他向提出这样的建议,竟然由一个正府的工作人员提出,左文的回答是不善于聚集人才。
可是他怎么聚集人才?招聘吗?或者从他那些只知道打架斗殴喝酒惹事的兄弟中现?
现在房产开的确利润很大,几乎是整个九宏集团最主要的支撑了,但是,谁知道这样的好日子还有多久?况且房产开本身也有风险,比如现在他在江城,就遇到了强大的对手林武的狙击,好几个月没有拿到地了,他感觉到了危机。
“再说这笔装修款再拖,也会付的。”叶三省自信地微笑:“关总不是社会大哥,但可以寻求法律的保护,超过一定期限,她会向法院起诉讼,无论在江城还是贡城打这官司,法院都会公正判决,而且会得到执行。”
王洪九眯起了眼,透出针尖般的光。
叶三省给王洪九倒茶,轻轻地说:“王总,他们说的,煮茶,不能用猛火。”
王洪九刚要开口,叶三省已经接着说:“杨中苏少的事,我最后说。我先说你做的这个录影,是去酒店的监控室录的吧?”
王洪九听到“杨中”“苏少”的名字就住了口,这时候自然不会回答。
“我现在还不明白,王总你做这个录影有什么用?用来威胁我们?还是想赖这几十万?”
“但是大家都是商场上混的人,这个录影有什么用?”
“用来毁坏我和关总的名声?也许有用,也许没有用。”
“虽然我跟关总是清白的,是纯粹的老板员工关系,但我也考虑过最坏的结果,我也不过是个批评。正府也不会因为这个开除我的公职,因为关总也是单身女人。关总呢?可能名誉受到损失,但她这种商场女强人,见多识广,也不是承受不起。”
“但不管有用没用,今天我们四个人一起看了这个录影,都知道这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将来有什么事,王总你先要相信你的司机能够抗得过公*安部门的审问,同时,江城大酒店会为此承担巨大的信用损失,王总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吧。”
“当然,最后是我们反击。”
“我们虽然不是社会大哥,没有跟王总相提并论的实力,但我会利用一切机会盯着王总的企业,督促它遵纪守法,比如水厂,如果我还在临江镇正府的话,就会一直监督它的水质达标,这是我的工作之一。”
“还有舆论监督。报纸电视这些总不是王总能够控制的吧?”
王洪九脸上怒气闪现,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无名小辈威胁过,正要作,叶三省说:“现在我告诉王总杨中和苏少的事。”
“世界上有很多巧合,有时是偶然,有时却是必然。有时候我觉得我跟王总的相遇,也像是一种必然。”叶三省先慨叹一句,“杨中要对付你,那是他的工作,可是你对付杨中,先是背后指使工人去临江镇闹事,被我意外破坏了,然后你又想买凶杀人,谁知道那个凶手夏天的时候掉河里被我意外救了,欠我一个情,所以我就知道了这事,所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劝你,王总,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杨中,并无私人恩怨,都是因为各自身份,各自立场,何必要闹得这样不死不休呢?”
“王总,要不要我给杨中带个话,你们见个面私下谈谈?”
叶三省微微倾向王洪九,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用力地问。
这个暗示性的动作催眠了王洪九,他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更多,冷笑着说:“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你算什么!”
“这是一个谈判的时代,王总。”叶三省表情诚恳,像是一个布道的牧师,“但是谈判,需是势均力敌的人,我知道王总看我不起,所以我在王总眼里,的确不算什么,我是两手空空,我没有什么能够拿来给王总交换的,就是这一番话,王总听得进去,就答应我的两个要求,听不进去,那就算了。”
叶三省点点头:“我先告辞。王总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站起身,直接出门。
王洪九有点懵。
他可能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既不跟他比拼实力,也不讨价还价,既不生气也不冲动,平平淡淡地说完他的话,他的要求就直接告辞了。
他想叫住他,甚至再威胁他,可是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会害怕他,也没会听他的。
他也想过教训他一顿,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揍他一顿不要紧,可是要揍得有价值吧?刚才年轻人也提到了“舆论”,那个记者高雪皎虽然跟自己关系不错,但这时很可能会站在对面去,还有他知道杨中这个把柄,闹翻了那才真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了。
是的,不管叶三省,还是关小凤,还有那几十万,在他眼中只有“一百”。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以前跟人斗的时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现在有钱有势穿上鞋了,也该遇上“光脚的”了。
还有,他说知道自己对付杨中的事是因为救了一个小混混,真是这样吗?他该不该找苏少问问真实情况?苏少会回答他吗?
这位社会大哥心乱了。
叶三省走出办公室,走到旁边的会议室,看到关小凤沉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沉思,又似乎什么也没做,他站在门口叫道:
“关总,我们走吧。”
关小凤没有任何犹豫和疑惑,也没有问,起身出门,跟在叶三省身边走向电梯。
五分钟后,他们走出大厅,招手叫了出租车。
上车后叶三省掏出电话拔打王洪九。
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王总,刚才我误操作,我们见面时手机开着,竟然录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