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底下人的脸色？老路易，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当牛排被端上来的时候，朱皇帝和路易.波拿巴的话题，已经从欧洲外交和战争转向内政了。考察欧洲的司法、政治，正是他出访欧洲的一个重要目的。
“杰森，你知道吗，在波拿巴分子当中，甚至在波拿巴家族中，也是有不少人反对夏尔成为皇帝的。”老路易.波拿巴带着一丝愁容，小声地向朱济世说。他现在说的事情对朱济世而言可能是新鲜事，但是在欧洲政治圈里面也不是什么秘密。目前拿破仑三世皇位的第一继承人拿破仑亲王就是个共和主义者！
“因为当法兰西的总统可以比当法兰西的皇帝更好的为法国和法国人民服务！”老路易.波拿巴语气凝重地道，“而且总统也可以比皇帝更加强势，可以拥有让法国恢复往昔光荣的全部权势。”
“当皇帝不是可以拥有更大的权力吗？”
提问的是左宗棠，当然是用中文提问。朱济世和老路易.波拿巴是用法语在交谈，大明驻法国大使吴春秋则将两人的谈话翻译成中文告诉左大丞相，也负责把左宗棠的提问翻译成法语。
老路易.波拿巴叹息一声：“在中国或许是这样的，皇帝至高无上。但是在如今的欧洲，当国家的主人远远不如当国家的仆人更能获得权力……”
老路易的话说得有些模糊。在法国呆了有一阵子的吴春秋在翻译完了他的话以后补充道：“拿破仑三世的皇帝是靠民意当上的，说这位法国皇帝是一位民选皇帝也是可以的。而且他还一直以法国民主的保护者自居，是他让法国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实现男性普选权国家的。而且拿破仑三世还非常重视拉拢工人，据说他还打算给工会组织以合法地位，让工人享受假期、意外和老龄津贴。”
朱济世有些将信将疑，他思索了一下，小声问老路易.波拿巴，“法国皇帝的皇位必须讨好下面的工人才能维持吗？”
“当然了，那里是法国！那个没有能讨好普罗大众的路易.菲利普国王已经被轰下王位了！如果没有法国人民。夏尔还在英国流亡呢。可惜称帝让他和法国人民不再处于同一个阵营了…….”
老路易.波拿巴的神情好像对路易.波拿巴当皇帝一事也不是特别赞成，他说：“一个建立了王朝世袭统治的皇帝，永远没有资格说自己是全心全意为了国家人民，因为皇帝和国王。终究是极端自私自利的，他们将国家都变成了自己的财产。”
吴春秋皱着眉头把这些无父无君的话译成了中文，左宗棠听着直摇头，不发一言。朱济世却是理解老路易说的这番话——因为他就是出于极端的自私自利去当这个大明皇帝的……一个总统可以说自己是一心为公，毫不谋私，可是一个皇帝却没有办法让人相信自己真是为国为民不得不去当皇帝的。
而一个一心为公的总统，当然可以去要求天下人人为公，可以用苦行僧一样的简朴生活去充当追随者们的榜样，可以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圣人，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国家的理想主义者。这样就能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将自己摆在永远正确的一面，教育部下和制裁不同意见者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就可以用理想主义去推动国家前进，而不是依靠利益去驱动。
可是一个皇上，一个拥有无数财富、美女和奢华宫廷的全国人民的主子，还扮什么道德圣人？还说什么全心全意为国为民？他无非就是纠集一批为了荣华富贵的追随者一块儿去打天下然后坐天下而已。
朱济世不知道波拿巴分子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但是很清楚自己的追随者都是为什么会走上反清复明道路的——最底层的士兵是为了土地，40亩军禄田就是明军战斗力的来源！朱皇帝将敌人的土地没收分给士兵，这些士兵就给皇帝卖命，纯粹的利益交换关系。
而上层的文武官员则是为官为爵，左宗棠如果考上了进士绝不会到香港投靠自己当反贼，罗泽南如果能在清朝那里得个官，就不会成为自己的军师。而那些天地会分子都是没有办法成为满清官员的。只能跟着朱济世去搏一场富贵。至于那些后来投靠到朱济世阵营的大清官们，则是因为北京被太平天国攻破，他们失去了效忠对象，只能在上帝和皇帝之间做个选择题，这些士大夫官员不肯信上帝，自然就要投靠朱皇帝了。
当然。这样一套体制在晚清这个“臣民社会”中是理所当然的。朱济世要是不当这个皇帝而要去当什么一心为民的总统或是主席，根本就不会有人追随——中国人打天下就是为了坐天下的，而不是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民。
但是现在的法国，很明显已经不是臣民社会而是一个公民社会了！法兰西人民用三次武装起义将波旁王朝推翻了两次，将奥尔良王朝推翻了一次。连拿破仑三世都要假惺惺的用普选权和组织工会的权力去讨好法国工人——因为不这么做，拿破仑三世的皇位就很难维持下去。
“我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是怎么想的，”这时老路易.波拿巴沉默了一下，又苦笑道。
“但是在法国，在欧洲的大部分国家，公民是国家主人的概念正在深入人心……这个过程大概是在我们这一辈人中完成的，那么多场革命，推翻了那么多的帝王，打到了那么多专制政权，又经历了拿破仑战争。现在不说全部欧洲人，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欧洲国家的人民知道他们才是国家的主人。你看这次发生在匈牙利的事情，科苏特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再次召集起了20万大军，那仅仅是一个900万人的国家啊！几乎所有在奥地利军队中服役的匈牙利军官士兵都脱离奥军投靠了共和国。实际上奥地利皇帝在匈牙利的统治并不是不能接受的，至少比土耳其苏丹在伊斯坦布尔的统治要强多了，但是匈牙利人还是不肯接受一个德意志皇帝。因为他们要做自己国家的主人！
而欧洲的许多国家，情况都和匈牙利差不多。所有皇帝和国王们，如今都不得不看下面人的脸色行事，不得不去迎合他们。在欧洲，恐怕没有哪位君王会在国家财政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借外债为自己建造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这样为所欲为的君主，在欧洲的公民社会中是不可能存在的。”
老路易口中的宫殿当然是多玛巴切皇宫，虽然这座皇宫地处欧洲，但是眼下的欧洲主流社会并不承认土耳其帝国是一个欧洲国家。
“难道当总统就能为所欲为了？”朱济世很有些好奇，虽然当了皇帝的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个……不能说为所欲为，美国人的总统就不能。”老路易摇摇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夏尔能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全心全意为了法兰西的政治领袖，准保能获得比现在更多的拥护和更大的权威。
实际上，他在当总统时就拥有了极高的权威，所以才能皇袍加身的。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拿破仑三世皇帝比波拿巴总统拥有更大的权势，他的权威可能还有所下降，共和分子都不再拥护他了，而法兰西的公民们，也对他提出了更高的期望，他必须带着法国人去恢复昔日的荣光，但是又不能像拿破仑一世一样，让人民流那么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