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没有朗月,亦无漫天的星辰。
那也只是一个平凡甚至破落的地方,一个十几年前被破灭的小镇。
但那一群狐妖却是一生都难以忘记这样一幅画面。
断壁残垣之中,薄雾蔼蔼之间,一衣着平凡,长不羁的少年,手持一柄简单的铁剑,仰天长笑,说他们狐族大术只是雕虫小术尔。
何等狂放不羁?!何等少年意气?!
那种天下我皆去得的气势,少年初入江湖的情怀,是何等的让人心生神往?
若是别人这般张狂放浪,这些狐族人不说立刻给他一个教训,心中就算不予理会,也必定会不屑,认为此子目中无人,将来一定会得到深刻的教训。
可偏偏此人是聂焰,在幻阵中一番大战,何等的天才了得?
如何给他教训?就如他所说,就算他此刻杀了老祖也可从容脱身,甚至他说在这里杀了他们全族,狐族之人也不会认为他是吹牛。
有一种张狂叫做目中无人,坐井观天。
而有一种张狂,看见的人只会认为是英雄豪情,意气风。
聂焰显然就是后者。
狐族的老祖沉默了,他深知此子应该就是沐儿,对他们一族来说无比重要的后辈应劫之人,他可恨不能将他斩杀于此。
另外一方面,却不得不欣赏此子的天才了得,若是狐族后人出了这般人物,只怕沐儿也不能独领光芒,而且以后也她也会多出一个真正得力的左右手。
狐族的年轻一辈也是沉默。
想起此番年纪时,谁能和眼前的少年一争光辉?
只有那个青涩的狐族青年颇为不服,面对聂焰的放肆话语,忍不住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这大阵若是十年以后,你再遇见,能不能脱身还是两说。你可知道,这可是沐儿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狐族老祖立刻一把推开了他,连连咳嗽了几声。
聂焰眉头一皱,却待追问,他分明听见了这个小青年说起碗碗,那狐族老祖却是挡在聂焰身前说到:“我可以立刻带你去见沐儿,在这之前还有两个小问题,问过之后,这就前去。”
“问吧。”听说能见碗碗,聂焰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问。
“你既然知道这是幻阵,为何还在阵中大战?而且,你是如何找出我的所在?望聂小哥不吝赐教。”不得不说狐族老祖很会做人,口中对聂焰已经尊称为小哥,言语之间也颇为谦恭。
为的只是找出他们狐族大阵的破绽。
不得不说,这样的敌人其实才是可怕的。可是,聂焰并不在乎,管你三百六十般变化,我当一力破之!
今日如此,他日亦如此!
所以,聂焰只是笑了一声,很直接的说到:“我在幻阵之中大战,只是为了磨砺自己。那条蛇妖,我今生比斩杀它,借幻阵一战,正合我意。”
这句话,听得在场所有的狐族人一愣,竟然借如此危险的幻阵磨砺自己?
“呵,斩杀它?你可知它有和血统,背后是谁?本身又如何厉害,你大言不...”这一次,又是那个青涩狐族青年站出来说了一句,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总是忍不住处处与聂焰作对。
那狐族老祖终是忍不住,站出来一个耳光打在了那个青年脸上,厉声喝到:“我妖族隐秘岂能随便泄露?他日,若是留下蛛丝马迹,被有心人知道。莫说你自己保不住性命,还要拖累我族。我狐族是气运衰落了吗?何以出了你这样愚蠢的后辈?”
那青年挨了老祖一个耳光,又被厉喝了几句,脸上讪讪的,退后了一步,不敢言语。
其实相对来说,他也算狐族年轻一辈之中天分十足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年轻就被狐族老祖带在身边,参与如此重要的行动。
之所以对聂焰充满了不忿,情况是复杂的,但总得来说,年少轻狂,总以为自己已是天才了得,当遇见一个真正惊才绝艳之人时,心中难免不平。
聂焰不动声色,面色平静。
其实对狐族青年的话有万般的兴趣,无奈被狐族老祖及时打断,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聂焰也不急,一生漫长,他日总会得到有用的线索。
当务之急,就带走碗碗。
碗碗...聂焰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即便是妖,又如何?若还能过那般平静的日子,自己在风雨飘摇的江湖未尝不是有个家?
想到暖人处,聂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动念,若是碗碗这一次跟我回去,那我要不要就跟碗碗开口求亲呢?
至于什么人妖禁忌,逆天而行,聂焰全然不放在心中,他要的只是一个问心无愧。
这样想着,聂焰也忍不住脸色微红,只是夜色之下,那群狐妖如何知道聂焰这番心思?
稍微停顿了一下,聂焰又说到:“至于为何找到你的位置,不过是因为和我相斗那条幻阵妖蛇,无论和我缠斗的如何激烈,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你所在的位置。由此,我猜想这个幻阵之中,重要的阵眼就在于此。至于是压阵之物也好,压阵之人也好,有了六分把握,就值得赌上一次。”
说完,聂焰不再言语。
但是狐族之人已经无法说出内心的震惊,如此少年,有勇有谋,关键还是英雄了得,日后会有怎么样的成就?到底是人族哪一脉的修者弟子?为何十八年的岁月全无声息?
这样想着,狐族人的心中也越的沉重,偏偏这样的人才是站在自己族类的敌对方,而有一句则说的好,天才人物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么就应该斩杀于萌芽之中,否则日后...
当然,聂焰如何天才了得,也不会知道狐族人这般心思,只是一心想见碗碗。
气氛在沉默了片刻以后,狐族老祖站出来大笑了几声,冲着聂焰抱拳说到:“即便你我不是同族,也少不得敬佩聂小哥这等人物。老夫这就带着聂小哥去见沐儿。”
聂焰‘嗯’了一声,狐族老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开始在前方引路。
聂焰毫不犹豫的跟上,也不怕身后是一群狐族之人,所谓艺高人胆大,也就是这般道理。
甚至此时在聂焰心中还忍不住暗道,妖族也不是那么的糟糕,自己也不要一概论之,就比如碗碗就是如此的善良,这些狐族之人也不是罪大恶极,甚至有几分磊落。若自己以后猎妖,还是得分辨一下好坏。
于是,众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赶路,沉默的走着,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走到了那北门的镇外。
在这里,曾经是碗碗最大的希望所在,聂焰也曾出力,汗水滴落过的田地。
在今夜,这田地依旧存在,比起那一日初到这里,田地之中所长的作物茂密了许多。
风吹动田地里的作物,叶片‘哗哗’作响。
想起那些年月,几人一起坐在田地,看着夕阳西下,畅想着这里的田地有朝一日变成庄园时的黄昏,聂焰有些恍惚,这些日子还能再回来吗?
他其实不自知,自己今夜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些吗?
穿过田地,不知何时,身后的狐妖已经不见了踪影,聂焰也不在乎,只是看着前方的老祖。
他还没有解开的他的缚魂锁,也不怕这些狐族玩出什么花样?
“沐儿就在前方。”老祖面色真诚的说到。
看着这片小树林,聂焰沉默了片刻,这里有他记忆之中最深刻的两幅画面。
第一幅,是母亲怀抱着自己,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守护了自己一夜。
第二幅,则是那日有个傻傻的丫头,害怕却还是充满了胆量的绑着一根绳子,冲进树林之中来寻找自己。
这如同生命的两个转折。
没想到,与碗碗再见之际,也会是在这片树林。
脚步踩在草地之上,出‘沙沙’的声响,风吹动树叶,如同‘哗啦啦’的伴奏...而这一切都被聂焰所忽略了,只剩下心中‘咚咚’跃动的心跳声。
而老祖终于在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身沉默的望着聂焰,眼中也不知道有什么深意。
聂焰的呼吸却在这一刻暂停了,只因从小树林的前方,款款走来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在她身旁跟着一只巨大的断尾狐狸,不就是自己之前打伤那一只吗?
没有月亮,亦没有星辰。
这样的夜很暗沉。
但对于修者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聂焰的呼吸暂停只因为他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碗碗。
在飘渺的雾气之中,白衣胜雪,黑微扬,肤如凝脂,容貌绝美!特别是那一双眼眸,真正是应和了剪剪秋水四个字,眼波流转之间,仿佛一草一木都会为之眼中表露的任何情绪而欣喜,而悲伤,而欢愉,而心疼。
这根本就不是人间的女子,即便是天上的天仙,聂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此绝色。
在他心中,碗碗只是那个容貌清秀干净,双眼明亮,一笑便是天下最动人的女孩子。
可这就是碗碗,因为眉眼之间还是那样熟悉,就只是一夜之间仿佛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又像是去掉了那一层蒙尘的灰尘一般而已。
“你来了。”碗碗停在聂焰十米之处,轻声的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