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来到一座七层塔前停下,那佛塔上堆着残雪,有不少茅草从残雪中露出来,看得出很久没有人清扫,和周围的佛塔也没有什么分别。七七一言不伸手清理塔上的茅草。
胡小天走过去想要帮忙,手还没有碰到佛塔,就听到七七斥道:“你别动!”
胡小天心说老子好心搭上了驴肝肺,你当我想动?于是退了几步,袖手旁观,顺便帮她望风,毕竟是翻墙来到这里,有点做贼心虚。
七七将塔上的茅草清理干净,然后在佛塔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向佛塔磕了三个头,双手合什,双眸紧闭,应该在祈祷什么。胡小天认识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如此虔诚。心中暗自奇怪,不知道这塔下埋得是什么人?跟她到底有何关系?
此时远处响起脚步声,胡小天举目望去,却见一名身穿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带着一捆香烛缓步走了过来。
那僧人也在同时看到了他们,因为翻墙而入,胡小天毕竟有些心虚,可是那僧人表情平静无波,仿佛没看到他们一样,年轻僧人逐一在佛塔前方的香炉内插上香烛,然后合什参拜。
很快年轻僧人就来到他们清扫过的佛塔,年轻僧人仍然是点了三支香,叩了三个头。起身欲走的时候,胡小天忍不住道:“这座佛塔下埋得是那位高僧?”
年轻僧人微笑道:“塔林之中一共藏着三百七十七位僧人的佛骨,每一座佛塔都没有名字,在佛祖的眼中,众生皆平等,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分别。”他说完继续向前走去。
胡小天望着那僧人淡定的面容,心中不由得生出欣赏之意,想不到这僧人如此年轻,心性居然修炼得如此平和。
七七却道:“所谓众生平等只不过是你们佛门弟子编制出的一个谎言罢了!”
那年轻僧人听到这里,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七七合什道:“小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七七冷笑道:“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就是假话,塔林之中有三百七十七座佛塔,可佛塔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些佛塔清理得干干净净,有些佛塔却茅草丛生,残破不堪。”
年轻僧人淡然道:“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万事万物都有它生长的理由,在施主眼中它们只是杂草,可在杂草的眼中我们和它们未尝有什么根本的区别,这世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不平,而是世人的心中有太多的不平。”
胡小天心中暗赞,这年轻僧人口才了得。
七七呵呵笑道:“佛祖说过众生平等,为何佛祖会安心接受万众的膜拜?你口口声声众生平等,为何甘心屈膝跪倒在一尊佛像的脚下?整日拜佛诵经,却连佛就是你,你就是佛的道理都不懂,以你的慧根即便是礼佛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什么进境。”
年轻僧人显然想不到七七的言辞居然如此犀利,一时间被她问得愣在了那里。
胡小天虽然没有跟着插话,可是却感觉七七的话很有道理。
年轻僧人终于没有回答七七的话,转身向前方继续走去。
七七望着那尊佛塔,眼圈儿却突然红了,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来祭扫这佛塔?”
胡小天摇了摇头。
七七道:“我娘当年就是撞死在佛塔之下!”
胡小天内心剧震,他忽然想起在缥缈山上看到的那张画像,画像中的人像极了七七,对了,她的忌日正是大年初一,难道那个凌嘉紫就是七七的娘亲?如果她是,可为什么老皇帝却要给她画像立牌?不科学啊!胡小天不敢继续想下去。
七七的话解释了她因何要在新年第一天来到大相国寺塔林的原因,原来是祭拜她的母亲。
胡小天仔细回忆着昨日看到那幅画像的情景,凌嘉紫的祭日正是大年初一,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胡小天并没有轻易将这件事说出来,皇宫之中秘史多多,随便说话搞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多,还是少惹麻烦微妙。
七七和胡小天原路返回,仍然选择翻墙而出,他们出来之后,却现原本栓在树林之上的两匹马早已不知去向。
这下两人傻眼了,七七气得直跺脚:“这帮偷马贼,若是被我抓到一定砍了他们的脑袋。”
胡小天心中暗笑,你刚不是说康都治安良好,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话才说完,这就被人给偷了。
七七看到他唇角的笑意,猜到这厮在想什么,怒道:“笑什么笑?全都怪你!”
胡小天愕然道:“****屁事?”心说刚才老子要留下来看护马匹,明明是你不让,非得让我跟着爬进庙里,出了事情却都赖在我的身上。
七七指着他的鼻子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每次遇到你,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胡小天苦笑道:“公子先别急着埋怨,咱们出去看看,兴许能够找到偷马贼呢。”他心里明白的很,跟这位公主压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七七经他提醒,这才停下抱怨,两人一起向林外走去,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坐骑,想来是让人顺手牵走了,今天大年初一,到处都是人潮涌动,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他们的马匹,哪有那么容易。
七七骄横惯了,新年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倒霉事,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胡小天倒是不以为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现在大康危机四伏,连年欠收,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鸡鸣狗盗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今天遭遇的事情,只是社会动荡的一个缩影。
两人步行离开了大相国寺,眼看已经是中午了,七七走了半天路,感觉有些饥渴,她向胡小天道:“喂,你身上还有钱吗?”
胡小天摇了摇头。
七七瞪了他一眼:“小气鬼,我饿了,拿出钱来请我吃饭。”
胡小天苦笑道:“公子,我身上就那么点银子,刚在锁春巷帮您全都打赏给那帮小子了,现在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了。”
七七哼了一声道:“权公公刚才不是给了你一个红包。”
胡小天叫苦不迭道:“你说那个老抠门啊,他就给了我几颗糖丸,把我当小孩子哄,我对天誓,里面连一文钱都没有。”
七七苦着脸道:“我现在是又渴又饿,你想想办法。”
胡小天道:“办法倒是有几个,一是去抢!”这厮阴险地望着不远处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从那货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土豪暴户。
七七摇了摇头道:“不可以,我是何等身份,岂能做那种事情。”对她来说国法即是家法,龙家制定的法令,身为龙家人怎么可以破坏呢。
胡小天道:“那就是伸手去讨!”
“叫花子?我才不干呢,我是什么身份。”
胡小天心说你是什么身份?无非是生在帝王之家,有个皇帝老子,还真以为自己身份有多么高贵?刚刚没听那和尚说啊,众生皆平等,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七七看了看远处的皇城,又看了看胡小天,她本想去大相国寺之后好好在外面逛逛,却想不到遭遇了这种倒霉事,她小声道:“还有什么办法?”
胡小天打量着她道:“你这裘皮大氅不错,应该能够值些银子。”
“什么意思?”
“不偷不抢,又不愿去讨饭,剩下的就只有当了,我这身家丁服就算我愿意当,人家当铺也未必肯收,也就是你这件裘皮大氅了。”
七七白了他一眼道:“跟你一起我怎么这么倒霉?连衣服都要当掉。”
胡小天暗笑,你丫活该,又不是我主动跟着你的,大过年找不自在怨的谁来。
大年初一开门的当铺倒是不少,越是新年,当铺的生意反倒越好,对老百姓来说年关难过,家境不好的老百姓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想尽办法过个好年。
胡小天和七七来到京城最大的兴源当铺,将七七的那件裘皮大氅当了五十两银子,要说这裘皮大氅至少要值三百两,七七虽然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可也明白今儿让人狠宰了一刀。不过胡小天告诉她当铺也是有期限的,只要在约定的期限内带着当票来赎,无非是多付给店家一些利息。七七当然不会在乎这么件衣服,很快当掉裘皮大氅的那点不爽被外出放风的愉悦所取代。
胡小天担心她冻着,特地给她买了件狗皮袄让她穿上,样式虽然不咋地,可毕竟便宜,五两银子就解决了保暖的问题,剩下的四十五两足够他们两个好好挥霍一下。
七七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东瞧瞧西看看,对外界的一切都感到非常的好奇。刚才出承恩府的时候,她披着裘皮大氅,一看就是个气度不凡的贵介公子,可现在把狗皮袄换上,跟胡小天走在一起明显拉近了距离,如果说身穿狗屁坎肩的胡小天像个家丁,她这身打扮也就是个赶车的。所以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气质好是一方面,装扮也是一方面。
即便是贵为当朝公主,身穿臃肿的狗皮袄,头上再被扣上一顶兔毛帽子,从外表上已经很难推测出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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