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是赵玮与赵琇兄妹的母亲米氏的娘家。
两家本来应该是极为亲近的关系,但当年米氏遇难,米家除了几门远亲住在江南一带,曾派了代表来上香吊唁外,身为米氏亲兄弟的米大舅根本就没有动静。那时候他在蜀地为官,路途遥远,兴许是消息不灵通,又或是没来得及打人过来祭拜,但若真有心,派个家人来代为致意还是没问题的。可是他没有,此后十余年,也不曾见有书信礼物到奉贤赵家老宅。他如此冷情,赵玮赵琇也不会用热脸贴人的冷屁股,两家便就此断绝了往来,直到赵玮得袭建南侯爵为止。
赵玮成了建南侯,兴许米大舅离得远,事隔数月后,才有一封祝贺兼叙亲戚情份的书信被碾转送到赵玮手上。赵玮已经习惯了这位舅舅的冷淡,也-优-优-小-说-更-新-最-快--没把这封信太当一回事,谢过捎信的人,托他给米大舅带个口信去问声好就算了。他们兄妹当初落魄时,没有感受到这位舅舅的关心,如今风光了,对方贴上来,他们也没必要太过激动。若是当面见到了,照礼数行事就好,却没必要太过亲近。
其实说起来,米大舅与米氏也不是一母同胞。米氏是元配所出的独生女儿,米大舅则是继室所出。米氏幼年失母,一直跟着祖母过活,也是祖母教养长大的。后来祖母去世,她到了继母手里,就没过过几年舒心日子。只因她祖母与张氏娘家有些渊源,还是远亲,张氏幼时曾得她看顾,为儿子择媳时,看中了米氏性情温婉,又是故人之孙,便做主定下了这门亲事。那时建南侯府还风光得很,赵焯学问又好,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前程大亮。米氏的父亲又不傻,自然爽快答应了亲事,准备嫁妆时也没小气,几乎把半副身家都给女儿做了陪送。
可惜后来米家外祖父去世,米家就交到了米氏继母和继母所出兄弟米大舅的手上。那时因有建南侯府在,米老太还要靠着亲家为自己的儿子谋前程,也曾下力气笼络米氏,一年四时节礼不断,平日也时常送东送西,每月都要上侯府看望米氏两三回,顺便沾些油水。老郡公那时以为她是个好继母,看在小儿子小儿媳面上,叫人为刚考中同进士的米大舅谋了个成都知县的缺,米大舅就带着老母妻儿上任去了。蜀地虽离京甚远,却是繁华富庶之地,他在那里很是了几笔财。又因有侯府做靠山,等闲的官员都入不了他的眼,哪怕是知府,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旁人畏惧侯府威势,心里虽恼火,却也忍让他三分。
可惜好景不长,郡公爷忽然去世,庶长子赵炯袭爵,米大舅就没了靠山。那时候他那些上司同僚就开始看他不顺眼了。等到赵焯与米氏去世的消息传来,那些人终于没有了顾忌,开始想法子整治米大舅。米大舅素来有恃无恐,做事也不严密,被人抓了小辫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摆脱了麻烦。蜀地任上所得,已经用去了一半。剩下一半,则叫他用来打点上头申请调离了。成都附郭,知县与知府同在一城,事事都不得自在。他倒也不蠢,知道得罪的上司太多,他又还有小辫子没叫人揪出来,继续留在蜀地,绝不会有好结果,因此费了大力气,远远地调走了,落在一处穷县,苦熬了几年。
自那以后,他倒是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地做着官,缓慢往上走。即使心里还爱贪,因没了靠山,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免得叫人告了。那时他的境况除了有个官的名头,并不比在家时舒适富足,心里对死去的姐姐就生出了怨恨。俗话说得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成都附郭又附城,姐姐米氏居然给他找了这么一个地方做知县,简直就是在害他!如果换了别的地方,又怎会有那么多上司与他过不去?他不反省自己行事傲慢,仗着有好亲戚就到处得罪人,又贪心不足,拿了不该拿的钱,反而把责任都怪到姐姐一家头上了,自然不会有心情去关心外甥。而家境平平,则令他行事吝啬了许多,索性与亲家断了联系,也免了每年的节礼。
米大舅没有靠山,本身才能也平平,人际关系不算太好,这十来年里硬是靠着资历熬到了从五品,在平度州做了个知州。这是去年的事,里头有没有吏部看在建南侯府面上,故意关照他几分的缘故,也没人知道。反正他到了任上后,老实了几个月,打听得京中外甥袭了侯爵,十分得新皇宠信,还是从龙功臣,他心里就开始活动了。哪怕托人送上京去的书信只得了个口信回应,他还是觉得飘飘然,以为赵玮这是认他的意思,依然对他恭敬。而他既然已经是位侯爷的舅舅了,那一般的官员也就不放在他眼里了。
大概是在蜀地吃过亏的关系,他倒也没太过得罪了上司与同僚,况且他如今在平度州是最高长官,也没旁人压在他头上,得罪地位比他高的人的机会不多。而地位比他低的人,他也不觉得那是得罪。成天就在人前炫耀他有个侯爷外甥,又说他外甥待他有多么礼敬。别人打听得他确实有这么一门亲,就信以为真,送了他许多礼物,又托他办事。
米大舅虽蠢,他母亲米老太倒还没昏了头,骂了儿子一顿,让他不许大包大揽,只挑着几家得罪得起的收了礼,其他人的都退回去了,又开始借着侯府的名头,想给一双儿女说门好亲事。恰好有一户当地望族,养了个才貌双全的女儿,样样出色。米老太有心要说给孙子,人家却看不上米大舅为人,为女儿另择了一名世家子弟。米老太心中不忿,米大舅更加气恼。因这两年山东世家有不少被卷进颖王谋逆案中,好些人家都被抄了,全家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这里头本没有那家望族的事,却因为曾与其中一户被抄家的世族旁支联姻,叫米大舅寻了个由头,栽赃他家从逆,抄了个干净,连刚刚与他家结亲的那个世家,也受了牵连。
平度州士绅都对此有怒不敢言,但因为人人都知道米大舅身后有个外甥是建南侯,而建南侯则是因救驾有功得皇上青眼的,众人只以为这是建南侯默许,惟有忍了这口气。米大舅越得了意,在平度州说一不二,风光无比。
平度州并不在京杭大运河的必经之路上,因此米大舅这回也没到东昌来迎钦差。赵玮赵琇与米大舅早就断了来往,哪里会打听他的事?他们甚至不清楚米大舅眼下是在山东为官呢!若不是姑妈赵元娘写信来说,他们定然还被蒙在鼓里。倘若日后有人看不惯米大舅所为,告上京城,把赵玮牵连进去,他要喊冤,人家还未必相信呢。
张氏气得整张脸都是铁青色的,声音还有些抖:“他怎敢如此?他怎敢如此?!”
赵玮的脸色也非常难看。米大舅待他们兄妹无情无义,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会对方。人家不来扰他,他也不去管人,没想到这也拦不住米大舅生事。就凭一个舅舅的名份,什么倚仗都没有,居然就敢借他的名头去敛财害人。赵玮真恨不得立刻就抓了米大舅到面前,好大耳刮子打上去,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赵琇严肃地对赵玮说:“哥哥不能不严肃应对。这种事是说不清的,必须得你亲自去处理,将冤案平反,给大舅一个教训,才能将自己撇清了。不是我们家怕事,而是世家望族,彼此联络有亲,又有同窗、同年等等,不知什么时候就因为得罪了一家的人,而结下另一家仇人。况且大舅在平度州胡作妄为,事事都是借了哥哥的名义,平白坏了你的名声,若有士林中传开,也对哥哥不好。若有人上京去告,就算皇上知道哥哥冤枉,御史也会参哥哥一本,说你未能约束自家亲戚的。既如此,倒不如我们自家料理了。”
张氏也点头:“就是这话。你们的母亲是好媳妇,我心里清楚。那米大舅不好,原是他母亲教坏了的。你们母亲未出阁时,也没少受后母搓磨。你们不必有所顾忌,若有人怪你们不敬亲长,只管把他们母子当日所为都散播开去。姐姐死了连支香都不上,十多年都对外甥不管不顾,外甥风光了就贴上去交好,还有他在任上贪污腐败、利用职权报私仇等等,哪一件是能见人的?如此趋炎附势之徒,妄想借建南侯府的名声来摆威风?做他的春秋大梦!”
赵玮与赵琇齐齐应了,又安抚张氏,劝她别再生气。兄妹俩走出舱房,对视一眼,心情都不太好。
赵玮叹息道:“外祖父与母亲都是正派人,为何会摊上米大舅这么一个麻烦种子?做了坏事还要宣扬得举世皆知。最可笑的是,他在动手之前,也不先看看他所谓的靠山是否愿意为他背书。真的惹出了大祸,我既不知情,又在圣眷,即使名声受损,挨几回参,罚一回俸,降一降职,终究是无碍的。他却是前程难保,说不定连功名都保不住呢。他也不是没吃过亏的人,为何在做事之前,就不知道多想一想?”
赵琇考虑的却是别的事:“照姑妈所言,米大舅做这些事,是在差不多半年前。许姑父在山东为官,平度州也是辖区,想必要知道这些事并不难。事情的后果如此严重,随时都有可能牵连到哥哥身上,为何姑妈一直不说?今年端午、中秋、重阳的节礼,我都按时派人给许家送去了,许家也回了礼。光看礼单,就知道姑妈也准备得很用心。她有功夫去准备礼物,为何就不能在书信里提上一句?若不是哥哥让许仕英将那几个本子带回给许表哥,许家感激,姑妈是不是打算继续瞒着我们?”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