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人忽然现方奕山失踪了。
他自从昨日离家,前往礼部衙门上差,就一直没有再回过家。他家的马车夫守在衙门前等到天黑,也没看到他的身影。问了礼部其他人,都说他是进皇城办事去了,办什么事没人肯详细回答。等他儿子方锦驹私下贿赂了礼部的官差,才知道他其实是去了瀛台,然后就没回来过。
礼部的人还在背地里嘀咕呢,说这差事其实是个苦差,当初方奕山接手的时候老大的不愿意,做事也不用心,去了没两回就被瀛台上住的贵人给训斥了,说不许他再负责那差事。没想到方奕山反而变了态度,苦苦哀求着上司让他继续把这个差事办下去,哪怕是不能见贵人也不打紧,他可以跟贵人身边侍候的下人说话……礼部的人谁不知道瀛台上住的是谁呢?哪怕从血缘上来说,那确实是位贵人,可那又如何?大逆罪人,丧家之犬,不过是当今皇上仁厚,才留了他们一条性命罢了。这样的人只需要维持表面上的礼节就可以了,压根儿就不入他们这些正统读书人的眼,而方奕山却对他们如此卑躬屈膝,简直就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有辱方家书香名门的声望!
方四太太听到这些消息,百思不得其解。她当然知道丈夫近来领了差事要时常来往于瀛台。那位前颖王世子从前也是官宦人家贵妇人们留意过的好女婿人选,不少有女儿的人家都是盯上过他的,只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又不如庶弟受宠,方才被冷落了罢了。她还听闻当今皇上有意为这位前世子择媳,由于担心自家女儿应选,会被对手陷害,推到这个废人那边去,她还给马二夫人送过一份厚礼请托呢。她知道丈夫对这个差事是多么的厌恶,却又不得不为之,可她却不知他后来变得殷勤了。在她想来,那完全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礼部的人如此说,又不可能是谎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四太太只能四处托人打听,方奕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进了瀛台就没出来过?那可是皇城大内!从不留外臣过夜的。儿子方锦驹寻到守皇城大门的卫兵那边,一个准信都没打听到,反而被赶走了,真是岂有此理!
一时间,方四太太也顾不上准备参加尚太傅夫人茶会的事了,她得先把丈夫给找回来。
幸好,方奕山先前为了谋取家族中的领袖地位,结交了几个朋友,有人也是在礼部里做事的,次日夜里打人给方四太太送了个口信,说瀛台出了点事,据说是那位颖王妃暴毙了,死因不明,皇帝震怒,勒令严查,所有在岛上的人都不许离开。方奕山当时就在场,想必是因为此事被扣下了。
方四太太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不管前任颖王妃——现在的张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而暴毙的,总归给她丈夫没关系,等事情查明白了,方奕山就会回来了。
她安抚了家人一番,又给几家曾经表示过关心的族人送去了口信,然后继续准备小女儿的茶会之行。
嫡支那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动静,好象方奕山不是方家的一份子似的。方四太太心中有些不忿,冷笑着想:总有一日,我们家会踩在你们头上的。别以为你们是嫡支就能耀武扬威了。都一样是方家人,谁又比谁高贵些?
倒是方三爷后来过去了一趟,问了声:“四弟怎么了?”方四太太冷冷淡淡的不怎么搭理,方三爷也不在意,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中元节后,我打算护送大嫂和侄儿侄女们南下济宁,因此特地来告诉四弟一声。等四弟回来了,弟妹让他过来找我一趟吧,有些事需要交接一下。”
方四太太愣住了:“你也要去济宁?不是说……你要留京操持族务么?”
方三爷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大嫂和仁姐儿都是弱质女流,锦骐年纪还小呢,我怎么放心让他们就这样去济宁?还是我多跑一趟吧,顺道也出去游玩一番,散散心。族中如今也没什么要紧事,即便真有事,族里人才济济,自有人出面的。”顿了顿,他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方四太太一眼,“四弟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方四太太脸上掩不住喜色:“那当然。”送走了方三爷,她心中一直暗喜。她把方三爷的举动视作是让权的信号。嫡支这回真的没人了!族里还不是他们一家的天下?
但欢喜完了,她又暗恼。丈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在颖王妃暴毙的时候去了瀛台呢?如今可好了,居然被扣在那里,连家里的大喜事也不能早日听说,害得她心中欢喜却无人分享!
方四太太盘算着,等丈夫回来了,是不是该让他再要求方三爷拿出更多的“诚意”?小女儿能不能成为太子良娣,还需要更多的助力呢。
她还不知道,她的丈夫此时正躺在瀛台正殿的一口棺材里,苍白僵硬。几名太监用力抬起了棺材盖,将他锁在了那小小的空间里。这口棺材用料还算不错,够得上一般宗室命妇的规格,却不是方奕山这样的小官员能够享用的,如今他却得以享用了,虽然这个时间可能不会太长。
在离这口棺材不远的地方,停着另一口小点儿的棺材。这一口棺材的质量就要差得多了,不过是寻常货色,里头装的据说是颖王妃的忠仆,殉主而死的——事实上不过是黄公公这名叛奴罢了。
瀛台里一片缟素,但里面的人却并没有多少悲色。身为孝子的高钜披麻戴孝,一脸苍白地坐在偏殿里,听着堂侄高桢为他讲述明日“出殡”的一切流程。他有些害怕:“桢哥儿,明日……那些人当真会来么?他们……他们不会杀了我吧?”
高桢微微一笑:“不会的。钜叔放心,他们如此费尽心思把你弄出去,绝不会是为了杀你,否则他们让方奕山带进来的药,目标就不会是叔祖母,而是钜叔你了。”
高钜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他还是不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问他们便是。”高桢顿了一顿,“我先前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高钜深吸一口气,“我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的。你放心,虽然我看着十分软弱无能,但我毕竟也是太祖皇帝的孙子!”
高桢给了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不久之后,高桢就回到乾清宫,向皇帝与自己的父亲广平王禀报了事情的详情:“钜叔有些害怕,但还算镇定。他对那些人同样怀恨在心。相信明日一切都会顺利。”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高桢:“你从赵家得到的消息确实么?那些死士真的是从山东来的?”
高桢点头。他日前托了赵琇向赵家六房求助,打听死士领是否从运河进京,很快就有了回音。那些残存的颖王死士到底有多少人,没有人知道,但与那名领同行的有四人,声称是济宁来的客商,到京城贩货来了。他们坐的是另一家船行的船,但那家船行与赵家六房的船行关系还算不错,两家的船员伙计时常在一起喝酒玩耍,有时候哪家船上少了人,还可以互相借人,混得极熟。有一名六房船行伙计的姐夫刚好就在这群人坐的船上,他是滕州人,与济宁很近,认出其中两人都是地道的滕州口音,却是在济宁码头上的船,又说是济宁客商,自然也就记忆深刻了。他还跟对方搭话呢,只是对方态度高傲,不愿意搭理他。他又觉得对方声称是客商,却不带货物上京,态度又臭,根本不象是商人,怕是硬茬,就避开了呢。不过上了岸后,自然少不得在亲友间八卦几句的。
这一八卦,还叫他八卦出了别的消息。那行人虽然只有五个,但到了通州码头后,似乎早有同伙是先一步抵达的,为他们在通州一家地处偏僻的客栈里订了房间,然后两伙人碰了头,八个人挤在一间上等客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走时坐的是四辆马车,几个赶车的人与他们似乎还挺熟,但同样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令客栈的掌柜与伙计印象深刻。
赵家六房的伙计去打听时,那客栈的伙计还透露,曾经听到他们说话时的句尾,似乎后面还有人坐船过来,因此要留一个人负责接应。不过那些人十分警惕,见伙计走近了要添水,就立刻闭嘴了。
高桢从这些消息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当初颖王事败,这些死士不论是被派出去办事,还是从京城逃走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多半是藏在了山东某地,很有可能就是济宁,但也不排除是其他地方,比如滕州。他们因为某个原因,再度入京,试图救走高钜,恐怕是志在必得,而且人手还不少。
若明日在颖王妃张夫人的“出殡”仪式上,他们真的要半路劫人,那必然会是一场硬仗。
皇帝含笑看着高桢,眼神里带着信任与欣赞:“既然桢儿对一切了若指掌,那明日这场硬仗,朕就交给你去指挥了。桢儿有信心么?”
广平王苦笑着插话:“他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当得起这样的重任?皇上还是择一心腹大将领兵吧。”
皇帝却笑道:“不必了,这事儿说白了不过是教训几个家奴罢了,用不着动用军中大将。倒是对桢儿来说,是个不错的历练机会。皇兄放心,朕不会让桢儿吃亏的,自有可靠的人跟着他,护他周全。”
广平王不吭声了。高桢看了父亲一眼,郑重向皇帝点头:“臣必不负皇上重托!”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