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沿着石径返回西庄,路上还真的起风了。赵玮感受着侵入袖口的冬风的寒冷,就在庆幸方才没有拒绝高桢的好意,让妹妹披上了御寒的斗篷,否则这会子妹妹一定会着凉的。
赵琇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哥哥不要紧吗?要不咱们找间屋子躲一下,叫个人回松柏居替你取件斗篷来吧?”
赵玮笑道:“这才几步路?不必费事了。这里到底不是咱们家的地方,况且我也没那么娇弱。祖母还在等着咱们呢,别让她老人家久等。”他摸了摸妹妹身上的斗篷,赞道:“果然是好东西,只是瞧着华贵,不是寻常能见的料子。世子长高了穿不得,方才便宜了你。”
赵琇笑道:“哥哥羡慕吗?不必羡慕嫉妒恨,回头妹妹也寻块好料子,亲手给哥哥做一件斗篷,也用灰鼠皮做里子,你说好不好?”
赵玮哈哈笑道:“果然好,我一点都不羡慕了。妹妹的针线,岂不是胜过世上所有的华服?”
赵琇心里一暖,笑着挽住哥哥的手臂,兄妹俩相依相伴,回到了落梅院。
落梅院里,张氏已经起来了,就盘腿坐在东暖阁次间大炕上。梅姑在旁指挥在一个婆子,和夏露一起搬来一张炕桌,见到兄妹俩过来,转身福了一礼。赵玮摆摆手,示意她起身,便向张氏问安:“祖母歇息得怎么样?身上可好些了?”
张氏微笑着回答:“腰骨稍好些了,就是有些饿,待吃过饭,我再好好睡一觉。”她看到赵玮身上的衣服,便问:“方才起风了吧?你只穿这个不冷么?怎么没把斗篷穿上?”赵玮来的路上是披了斗篷的。
赵玮笑道:“方才在松柏居安置下来了,觉得身上有些热,就脱了。这会子在屋里,暖和着呢,不必穿上。一会儿吃过饭,瞧着风小了,孙儿再回去,就不怕冷风了。祖母别担心,这里是温泉庄子,比外头暖和些。”
张氏正色道:“虽有温泉,但也不是满庄尽有的,外头依然有大风,会下雪。你别掉以轻心,反而着了凉。”赵玮连忙应了是,她又转头看赵琇,有些惊讶:“你这身斗篷是哪里来的?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生?”
梅姑亲手打开婆子手中黑漆大提盒的盖子,将里头的饭食往炕桌上摆,同时笑着说:“赵姑娘这一身斗篷,小的倒瞧着眼熟,象是我们世子的衣裳。”
赵琇笑着脱下斗篷,交给碧菡:“可不是世子的吗?他见外头起风了,怕我身上穿得单薄会着凉,就把这件斗篷给了我。说是他自己穿着小了,又要守孝,留着也是压箱底的。”
张氏叫过碧菡,摸了摸那件斗篷的面料,又翻过来看里头的灰鼠皮,叹道:“这是内务府的制品,里头的皮子就是上等货色。外头这一层雀金呢,是把孔雀毛织进缎子里,有个名儿叫毛锦,听闻一向是进上的,极少有流落到外头来。这一款还夹了金线,不是一般的毛锦料子,又更珍贵几分。光是这一件斗篷的面料,就已价值不菲了,皮子倒在其次。你哪里来的好运气,竟让世子把这斗篷送给了你。”
梅姑在旁笑道:“这是那一年世子满十岁了,生辰那一日,恰好是正月初二,先皇在宫中召集诸皇子皇孙宗室饮宴,席间不知怎的,忽然问起了世子的功课。世子对答如流,书都背得极熟,哪怕是先生还没讲到的,也都全部答上了。先皇龙颜大悦,又夸我们王爷教子有方,赏了许多东西。王爷十分高兴,回到东宫就让世子在那些赏赐里随意挑选。王妃替世子选中了一匹雀金呢,有大半匹给世子做了这件斗篷,还有一件锦袍,剩下的就送给了钟家的雅卓少爷……”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
赵琇眨眨眼,问她:“钟家少爷也有这么一件衣裳?”跟高桢穿一样的衣服没什么,但跟八杆子打不着的钟家人撞款,这也太尴尬了吧?
梅姑大概也明白她的顾虑,连忙解释说:“钟少爷听闻也是做成了斗篷,在京里曾风光了一阵,但他也就是穿了一个冬天罢了,如今想必也在抄家时没入了官中吧?世子这两件衣裳,刚做好时经常穿,后来在这边庄子上遇见钟少爷也穿着一样的斗篷,就不再穿了,连那件袍子也压了箱底,一直都放在庄子里,没带回王府去。这是前几日收拾屋子时才拿出来的。世子穿着已经不合身了,送给赵姑娘,也是物尽其用呢。若不是两家交好,世子又怎会把这么贵重的衣裳送给姑娘?”
赵琇心想,这是叫她别在意钟雅卓那一件斗篷,嫌弃高桢的礼物的意思吗?反正钟雅卓早回老家去了,只要他别在她面前穿着一样的衣服出现,搞得好象他们在穿情侣装似的,其实也没什么。现代人,一件衣服卖掉成千上万件都是寻常事,要是真的在乎与人同款,还怎么过日子?赵琇只是不想跟钟家人撞衫罢了。况且现在是手工制衣的时代,两件同样料子的斗篷,应该还是会有差别的。
这么想着,她就吩咐碧菡说:“好生收起来,别叫其他衣裳压坏了。”碧菡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斗篷回了西暖阁,立刻交给了碧莲收进柜子里。
梅姑见赵琇没有生气的意思,张氏与赵玮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自己说错了话,暗暗松了口气,也不再多加逗留,恭敬地请张氏等人用饭,就带着婆子们出去了。
赵玮赵琇兄妹坐在炕桌边,暖暖和和地跟祖母坐在一处吃饭。瞧梅姑她们送来的饭菜,张氏吃的是粳米粥,他们兄妹的则是碧粳米饭,菜是五菜一汤,砂锅鱼头豆腐、糟鹅掌鸭信、干烧鸭条、香菇菜心、素炒三丝,还有一个山药羊肉汤。不知是不是因为赶了半天路,天气又冷,腹中饥饿的缘故,赵琇觉得每一样菜看起来都十分美味,吃得十分香甜。尤其是那道素炒三丝,炒的是胡萝卜丝、香菇丝和扁豆丝,新鲜清脆,在冬天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已经不容易了。这一定是刚从菜圃里摘下来的。
张氏也赞叹道:“这两个素菜既清淡又好吃,鱼头也好,糟的鹅掌鸭信也十分美味,真不愧是王府的厨子。这个汤你们多喝些,我喝着也好,只是不对稀饭。”
赵玮赵琇齐声应了,各自喝了一大碗汤。祖孙三人吃饱喝足了,吩咐一声,梅姑又带着婆子进来收碗筷了。饭后兄妹俩扶着张氏,到外头的游廊里慢慢散了一会儿步,欣赏一下园中的景致。张氏看着院中依次盛开的梅花,也不由得叹:“这个时节,能让梅花开得这么好,料理花木的一定是高手。”
赵琇道:“这是那位梅姑打理的吧?她不是说自己是落梅院的园丁吗?”
张氏便说:“既如此,梅姑也算是能人了。有能耐的人总是值得人敬重的,即便她说了什么话不中听,咱们毕竟只是客人,琇姐儿就多担待吧。”
赵琇知道祖母是担心自己因为梅姑提起撞衫的事心里不痛快了,其实她哪里有这么小气?她搂着张氏说:“祖母放心,咱们对梅姑客气着呢。”
张氏笑着轻轻摸了下孙女的脸,对赵玮说:“你先回去吧,歇个午觉,再起来读书练字。琇姐儿也别忘了功课。”
赵琇朝哥哥做了个鬼脸,笑着大声答应了。
赵家祖孙三人开始了在广平王温泉庄子上的悠闲生活。每日仍旧如在家一般作息,兄妹俩早起读书练字,练累了就陪祖母说说话,赵琇顺便做做针线,吃过午饭,三人就出屋子散一会儿步。张氏每天都要午睡,她睡觉时,赵玮也会回院歇息,赵琇没事做,就到梅林或是花圃那边去闲逛,看看景致,锻炼一下身体。
温泉庄子上人不多,虽然侍候的人手也有七八十人,但大概是因为王爷王妃从前也不喜欢有人打搅他们二人世界的原因,他们除了做活的时候,一般不会跑出来让人看见。但总管给赵家祖孙每个人都了一个竹哨,让他们出院子时随身带着,遇到需要人帮忙的事,只要吹上几声,附近就会有人跑过来听候吩咐了。托这竹哨的福,赵琇有时候跑梅林里打上几轮拳法,都不会有人看见。她胆子渐渐大了,就仗着没别人在,在梅林、竹林里四处乱跑,跑得出了一身汗才回去。
每到这个时候,张氏一定会说她的,但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又说不下去了,只能赶她去洗个澡,泡个温泉,免得着了凉。但赵琇洗澡时肯定要磨蹭好一会儿,等气息完全平缓下来,才去泡温泉,而且只泡一小会儿,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定要起来的。张氏问她:“怎么不多泡一会儿?”赵琇笑着说:“泡太久了不好的。”张氏不以为然,不过在孙女多次劝说下,她也改了做法,每天晚上泡泉水时,最多只是泡上一刻钟左右就起来了。
泡完澡,赵琇就会开始习字练画,累了就看书。西暖阁次间里有高桢留下来的许多书本,她专门找那些磨损得厉害、明显经常被人翻看的书,还读高桢在书上留下来的感想和笔记,意外地现,其实他有很多想法都跟她相似,以前真是万万想不到。
说起高桢,他已经回城三天了,却还不见有来的动静。他们父子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呢?
赵琇心里总是念叨着,忽然见赵玮过来告别,却是要回城参加十一月初一的大朝去了。她便对赵玮说:“哥哥回去时,到王府问一声吧?王爷和世子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呀?”
赵玮笑说:“你就这么盼着见他们么?这几日天天问。”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次日他回城,午后却打了一个下人过来送信,原来是京中某个伯府几日前派人送了贴子到他们家,邀请他们祖孙参加伯府太夫人的大寿。
这家伯府从前也跟建南侯府有些交情,但老郡公去世后,两家就疏远了。他家并无实权,只能算是京城诸勋贵人家中的平常一员,但当家人却也有些野心。颖王得势时,他家曾有意将嫡长女嫁给颖王世子为正妻,但后来现侧妃出的次子更得宠,更有可能上位,又打消了主意,反而托亲戚去探侧妃田氏的口风,看她想给儿子寻个什么样的媳妇。田氏猜出了他家的盘算,在一次宴会上含沙射影地打趣了他家一番,伯府深感羞辱,很快就把嫡长女嫁到了京外,但同时也因祸得福,没跟颖王府搭上关系,在谋逆风波中得保平安。如今风波平息,他家竟又高调起来了。他家太夫人今年也不是整寿,却要大操大办,连建南侯府这样几乎断交了十年的人家,也下了帖子。
张氏对这家伯府十分不以为然,还说:“他家老太太的性子与我一向不和,见了面也没好话。大冷天的,跑几十里的路回去受这个气做什么?”就不打算去了,赵琇要陪她,自然也不去,便命下人带回信给赵玮,让他自己决断。如果觉得有需要交际一下,那就在城里多留几天。
赵玮次日命人捎信回来,说要在城里留到下一次大朝结束后。那家伯府没什么交往的价值,但他打听了一下,现京中差不多的勋贵王公都接了帖子,说不定都要去的,他既然已经袭了爵,过去与人交际一下也是好的。至于祖母这里,只能拜托妹妹了。
赵琇欣赏接受了他的请求,每日将张氏侍候得妥妥当当的。张氏身心愉快,几次小病后有些虚弱疲倦的身体也好了许多,有时候天气暖和了,她也有兴致叫上孙女,一起到庄子里走一走,花房里的鲜花十分漂亮,外庄人来人往的情形也很有意思,若是累了,吹一声哨,便会有庄中下人抬着软轿过来,将她抬回落梅院去。
又过了两日,赵琇陪着祖母在花圃逛了一圈,刚打算回院去,就听得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张氏有些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有人来了么?”赵琇顿时精神一振。
今日是伯府寿宴的正日,哥哥绝不会在这时候回来,这里又是王府的产业,难不成是广平王和高桢来了吗?
她飞快地叫过碧莲与夏露:“好生照看祖母,我过去看一下。”便跑了起来。张氏在后面直喊:“别跑,走慢些,当心吹了风!”
但她没听,风扬起她身上的雀金呢斗篷,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迈着轻快的脚步跑到了栖凤斋门前,正看见高桢扶着广平王慢慢朝这边走来。
高桢抬头看到她,双眼一亮,目光落在她身上披的斗篷上,嘴角露出了微笑。他对广平王说:“父王,是赵妹妹来了。”
赵琇迎上去向广平王行礼问好,起身看向高桢,对上他明亮的双眼,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