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夕斟酌着用词,将自己受伤的事一笔带过,只说现在已经好了,身体康健,胃口极好,让父亲不必担心。
她也知道,这封信无论写什么,都能报平安,父亲见了她的亲笔信,也就知道她已无碍,能提笔写字了。
沈元夕写好后,折起来,看到桌上的玉兔镇纸,笑了笑,拿起它压住了自己的信。
三殿下也在折信,他和沈元夕是同时停笔,只不过他好像洋洋洒洒写了好多。
“写好了”他拿起沈元夕的信,两封装在一起,收起来了。
“殿下的信,都是怎么送出去的”沈元夕问。
刚到华京时,沈丰年就给她指了华京的邮驿,还留了个亲信负责传递家书。
“乌鸦还在就是乌鸦送,乌鸦不在,就只能找人送了。”三殿下道。
“它还好吗”沈元夕记起了那只乌鸦,最后一次见,还是在上月。
“过几日暖和些,他就能活过来。”三殿下系好衣带,出去递信,过了会儿,又撩起帘子转回来,指着后面的竹帘嘱咐道,“箱子在那里,衣服都拿过来了,你要不会穿就等我回来。”
说完,就又从她眼前消失了,再看时,三殿下淋着小雨,飘悠悠在几丈开外的小桥上,哼着百年前不知名的街巷小调,步子踩在这调拍上,很是惬意,没过多久,他的身影就隐入色彩斑斓的月门之中,不见了。
沈元夕按照三殿下的话,撩起身后的竹帘。
竹帘那头,又是一间屋,一样是由屏风垂帘作墙,这屋子里堆着她的嫁妆箱,前面几个都开了箱,里面装的是随嫁的衣物。
“他是在这里找的衣服吧。”沈元夕自言自语着,翻找着喜欢的绣样。
之前备嫁妆时,三王府也送了许多绸缎布匹,最会做衣裳的小福嫂见了那料子颜色,扯着做了几身,虽不是华京当下时兴的花样,但雅致漂亮,她很是喜欢。
“说什么,不会穿就等我回来”沈元夕一边穿一边嘟囔着,“还以为是什么坏东西,吓死了”
还不就是常服,并不繁琐。她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至于连穿件普通衣裳都要人侍候吗
只是换衣服时,脚踩着三殿下的那件外衣,沈元夕未敢深想,红着脸打理了自己。
衣服穿好后,底气回来了不少。她又生了几分好奇,慢慢挪着去看四周的构造。
她所在的地方,各处都是直通的,靠垂下的竹帘或是整面墙大的屏风隔开,每一间都面向着院落,能看到外头的景,只她睡的这间连着小桥。
沈元夕从未见过这样的屋子,微微弯着腰,捂着伤患处,又往前走了几间,瞧见了之前来三王府时住过的暖阁,里头摆设几乎一样,但却没了墙面和小窗,也是四周垂帘的房间。
这样相似的帘屋,一眼望不到头。
一缕熟悉的香飘来,沈元夕回头,见三殿下掀起帘子袅袅走来。
他身上的罩衣被雨打湿了肩头,色泽深了几分。
沈元夕眼睛亮亮的,问他“这是哪里,上次来怎么没见到”
三殿下笑了笑,只问“还习惯吗”
“不太习惯,但很风雅。”她说,“像本仙传里落魄时住的流觞曲水屋一样,四面透风,要用书纸遮起来”
三殿下先笑她果然看的都是这些书,又道“说的不错,确实是落魄了才会如此。”
沈元夕一惊,三殿下上前来暖了手,扶住她,“雨快歇了,景不错,一起看吗”
沈元夕点了头,三殿下帮她披了件遮雨的衣衫,取了斗笠,仔细为她戴上,慢悠悠过了桥,扶着她一点点地挪步。
“这是春景。”他会简单的同她介绍。
过了月门,到一处景深意幽的宅院,又道“这是盛夏之景。”
走到水榭台上,沈元夕走不动了,三殿下扶她在廊下落坐,指着另一处能窥见个偏角的金红秋景道“那边是秋院,再往外是拟冬之景。”
沈元夕摘了斗笠放在一旁“我只睡了几日,醒了这里竟然完全变了个样子。”
“这才最接近它原来
样子。”三殿下慢悠悠烹了茶,分给沈元夕。
沈元夕仔细吹去热气,尝了一小口,有些苦,回味倒是甘甜的。
三殿下看着她的神情变动,自己寻些趣味,笑道“我加了味熟地。”
沈元夕对药草略懂些,知道这是补血气的,不知想偏到了何处,一时无话,只捧着茶看向水面。
“乌耀就在这里。”三殿下指着湖心。
“我记得好似这里应该有个小屋。”沈元夕也不知哪来的印象,依稀回忆起这里应该有个湖心岛,还有很深的台阶,往下一直走,是黑的,床是又冷又硬的。
三殿下笑了起来。
“记得不差,从前这里是有个看得见的入口。”三殿下道,“只不过我换了阵,它隐到湖底了。”
他血不够撑那么繁复的阵了,所以脱去伪装,把本真的王府露了出来。
他这么解释后,沈元夕担忧道“那若是幽族那边再来”
“那就永远回不了幽地了。”三殿下风轻云淡啜了口茶,卖了个关子,“我得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沈元夕有些内疚,心知他是因为救自己才没有足够的血去支撑王府的护阵。
三殿下那双眼似能看穿她的心思,放下淡如天色的茶杯,说道“说起来,应是我向你道歉。你无分毫错,是我不中用,连累你受伤。”
沈元夕忙摇手说不是。
“说是的话,我心里还能好受些。”三殿下手指轻轻敲叩着杯沿,指盖上的光泽和茶杯上的釉光都十分柔润,“嫁我让你受委屈了。”
沈元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想知道三殿下会作何反应,半玩笑半认真道“那确实有点。”
三殿下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傻。”
还想戏他,唉。
后半晌雨停了,沈元夕也不知怎么就睡在了三殿下的怀里,等一觉睡醒,人回到了春园,陈嫂和小福嫂对坐着在缠线闲聊。
沈元夕懵懂坐起身,掐了掐自己的脸,方知不是做梦。
“就是要叫醒你吃些东西。”陈嫂道,“瞧你那反应,就知还没醒神。”
小福嫂笑她“元宵睡傻了,以为回家了,过门什么的,都是一场梦。”
“有那么一瞬,我真以为自己是做梦了刚醒。”沈元夕尝了一口陈嫂端来的药粥,是熟悉的口味,才肯定不是做梦,问她,“你们怎么来了”
“来了好些日子了,忙着给姑娘照看药食。”陈嫂说,“家里你不用操心,留的有人,只我跟福子来了。”
“那这么说,衣服也是你们”沈元夕兴高采烈,衣裳是陈嫂她们给换的,三殿下是诓骗她的
“今儿才见到你。”陈嫂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见她懵了的表情,笑出了声。
小福嫂更坏,逗她道“你没醒的时候,都没人能靠近这园子,你不知三殿下有多护食。”
陈嫂嗔她“怎么说的”
“没说错啊。”小福嫂更是笑得高了,哈哈道,“就跟煮元宵似的,一眼不错地看着锅。”
沈元夕唉哟捂着脸,饭也吃不下了。
“元宵,再吃点。”陈嫂劝道。
小福嫂又是一阵笑“不把自个儿吃圆滚了,到时候吃进嘴里发现没馅儿可怎么办”
沈元夕“小福嫂”
她怎么会听不出小福嫂这是在打趣她。
三殿下撩起帘子,俯身进来。
三个人都噤了声,他接过那碗药粥,说了声“我来”,小福嫂麻溜收拾了针线杂什,拉着陈嫂走了。
沈元夕总觉得他就是听见笑声才进来的,但不知他听去了多少。等一口口吃完,三殿下放下碗,不紧不慢地,将圈抱在了怀里,埋在她耳边,轻声道“吃圆滚了吗”
他这是听完了全程。
沈元夕用力推开他。
“吃吃圆了是会被吃掉的。”
三殿下不沉,但黏糊,撕扯不走。推走肩膀,腿还在,推走胸膛,手又缠上来了。
沈元夕去推他脑袋,手抬起,又顿住。
他好似知道她不舍得,明目张胆的看着她笑,埋在她颈窝,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脖子。
牙齿一触即离却有缠绵难舍的厮磨感,不疼,反而惹的沈元夕一阵战栗,身体发了酥。
他没有说话,闭上眼,就这么静静抱着她。
好久之后,他才轻声说,“想吃元宵”
轻轻咬破那层晶莹半透的薄皮,流淌出浓稠的红豆馅汁。
三殿下不敢睁眼睛,怕他血欲点亮的眼睛,会吓到怀里的小元宵,却听这红豆沙的小元宵问他“我当时受伤殿下就没吃吗”
三殿下一愣,起身无奈道“在你心中,我是趁人之危的那种人吗”
沈元夕道“不是但多可惜啊。”
那血白白流,你也没尝尝。明明之前伤到手,还一点不落的舔干净了。
末了,三殿下松了口,红着眼睛道
“你无碍后,我把手指染上的舔了。”
只能说,既没有解馋,又勾起了更强烈的渴望。
三殿下又是一声叹息,抚了抚沈元夕的头发。
一时半会儿,是尝不到了。
伤还要养,总归得把身子骨养好了,不然如何下得了口。
不能吃不能碰的,只能看一看。
沈元夕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颇为失落。
她虽从未深想过将来的洞房花烛,但心底是又怕又好奇,仔细分来,是期待得更多。
三月初九,三王妃伤势大好,能下床行走了。宫里送了药材,也送来了皇上的关怀。
没过几日,就有一堆的拜帖送来,三殿下拿来了几张,给了沈元夕。
“你的闺中姐妹们,想解闷的话,我可以让她们进来。”
沈元夕一眼就看到了刘公府送来的拜帖,翻开,是刘玉娴亲手写的。
沈元夕想了想,说道“满街巷都说我伤愈了,总要让他们看见人,知道是真的,好断了那些风言风语。”
“你听说了”三殿下扬眉。
涉及三王府的流言蜚语不少,总有人认为沈元夕已经死了,是皇帝为了安抚东南局势,稳住沈丰年才说她还活着,街头巷尾暗传了不少“神秘真相”。
又有人说是三殿下当真会食人,送进王府的童男童女一个都没出来。
沈元夕好似答对了夫子的难题,高兴道“还真有”
三殿下道“这么说,京城里会有风言风语,是你猜的”
“当然,这些都是人情必然,而且殿下也说过”沈元夕道,“每次来了幽族,最头疼的不是幽族人本身,而是这些浑水摸鱼的人。”
三殿下乐得毫不掩饰,歪头看见沈元夕认真答题的表情,更是忍俊不禁,伸手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让玉娴来吧”沈元夕询问道。
三殿下点头道“好,都可以来。”
什么三王府不能进,都能进,想请谁就请谁,他全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