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越聊越投机,沈元夕了无睡意。
三殿下也沉浸其中,等瞥见夜空的明暗变化后,他才想起自己讲这些故事的目的,是为了让沈元夕睡着。
三殿下沉默不言,伸出双手,又把沈元夕按倒,盖上了锦被。
沈元夕“三殿下”
“你要睡觉了。”三殿下收起笑容。
“我可能”因为她投入,沈元夕更加睡不着了。
“睡觉很重要,不睡的话,身体里的血液就会变冷。”三殿下如此说道。
沈元夕疑惑道“三殿下在说幽族吗”
“人也如此。”三殿下十分肯定,“睡不着不是好事,每个生命在自然衰落的最后,都会睡不着。到最后,血液停止流动,就消亡了。”
沈元夕呆呆看了他好久,三殿下反思,自己的话可能吓到了沈元夕,没想到沈元夕称赞道“三殿下总能说出我从未听说过的,有意思的怪话,真好。”
她不停地看书,并非爱圣贤书,而是喜欢奇闻异事。三殿下就像个活的奇书库,藏着数百年她未听说过的趣味杂谈,出其不意给她惊喜。
“所以,睡吧。”三殿下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在天亮前将她送回家。
沈元夕以为三殿下在,自己会睡不着,但得到保证后,她悬着的心安宁了,属于他的气息包围着她。
三殿下轻轻地拍着她,真把她当小孩子哄着,有时,他的手会轻柔地落在她的发上。
渐渐地,沈元夕的眼皮沉了,意识也黏连混沌了。
快要完全陷进前,身体做了最后的挣扎,她的睫毛颤抖了起来,三殿下凑近了,不解道“还不安心吗难道要我唱安宁谣才可以”
这是他唯一记得词的哄孩子小曲,他听自己的外祖母,安贤太后哄刚满月的小公主时唱过。
那时他八岁,问安贤太后唱的是什么,安贤太后回“是歌谣,日月会井然有序的关照这片土地,每个人都能得到安眠,日升日落,平静安谧。”
三殿下几度想哼出来,哄沈元夕安睡,但尝试了多次,他仍然难以开口。
他虽喜音律,却从未唱过歌。
半念半哼的,轻吐几个词后,见沈元夕已经睡沉了,三殿下慌不择路的跑了。
总要有一个人失眠。
三殿下又将长廊走遍,来回折返着,咬着手指,揉乱了头发。
一会儿想起沈元夕听他讲幽族那些无趣冗长的故事时,亮闪闪的眼睛,红润的脸颊。一会儿又想到她聪明地抓到他的意思,与他一唱一和的默契模样。
这就是命定的红缘。
三殿下痴痴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沈元夕的血,他虽尝了还馋,但却不再饥渴。或者换句话说,是沈元夕哪里都好,连她的血都是他渴盼已久的滋味。
老仆飘来,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被三殿下发现,他才慢悠悠回禀“梓州的家臣到了。”
三殿下停下脚步,道“前院等我。”
老仆在转身前,又道“殿下二百七十年说的话,加起来,不及今夜说的多。”
三殿下“”
三殿下“去备茶。”
梓州离华京最近,梓州的家臣听到号令后,便在家族中选出了精锐,动身赴京。
三殿下取来一卷竹简,这是宴兰公主所刻,上书十二个家臣之名和他们以及后人的镇守之地。
这些家臣,其实就是宴兰公主的娘家人,只效忠宴兰公主。他们不管幽族纷争,只遵循三条誓约
只要宴兰公主还在,十二家臣就会效忠公主,听从公主安排。
幽族若食言越界伤人,杀。
守护华京白塔烟铃,也就是这片土地上关乎人族的气运之锁。
先到的梓州家臣,先祖是宴兰公主的第一侍卫,名北回燕,后人继承燕姓,镇守离华京最近的梓州。
三殿下见过十二个家臣先祖,也就是最初的十二个猎幽精锐。
送他来大昭前,宴兰公主带他一个州一个州地认过去,告诉他,人比幽族想象的要强大。幽族还要靠血来束缚,才能使誓约生效,而人,仅凭信念,就可以世代遵守诺言,只因这是正确的道路,就能一直坚定地走下去。
三殿下见到了北回燕的后人,是个姑娘。
那姑娘身量骨架还不及沈元夕,只有十四岁,背着个比她人还高还宽的剑匣,熟练抱拳,介绍自己“北回燕第十二代,燕帆。”
“辛苦。”三殿下打量起她的剑匣。
燕帆长着一双长眼睛,样貌比实际年龄要老成几分,说话也像个成人,可靠稳重。
她按照家中所教的规矩,扎破自己拇指,在竹简上北回燕的名字下方留了指印。而后询问了今夜的战况,有多少人,什么规模。
问过之后,她严肃道“看来要告诉父亲,事态比我们想得严重,必须严阵以待。当然,最好幽主并未驾崩,三殿下如今有宴兰公主的消息吗”
三殿下“母亲还活着。”
“无妨,即便宴兰公主仙去,我们也会守诺。直白些说,三百年传承,家中和幽族结仇已深,我们这些后人,已经不是为了效忠公主殿下,而是为了守护家族而战。宴兰公主在与不在,幽族一旦越界,先杀的一定是我们。”
她异常冷静,一板一眼说出这种话后,问三殿下对她有何安排。
三殿下只道“等。”
他要等十二家臣送到京城的这些后人都到了,才能做具体的安排。
其实叫十二家臣来,是为了把巡夜护百姓的事分摊给他们,好让自己集中精力对付真正有威胁的幕后之人。
至于每个人负责什么,那要看他们每个人都擅长做什么了。
燕帆怕三殿下看轻了她,替自己说道“我虽不是家中最厉害的,但我善追踪近战,九岁时杀过两个袭人的幽鬼,有与他们对战的经验。”
三殿下没有言语,他忽然抛出指尖刃,刀刃如柳叶飞向燕帆。
燕帆剑匣应刀风而开,虽动作慢了半步,却也用一把无柄刀挡下了袭击。
三殿下点了点头,勾了勾手指,让老仆来,而自己起身离开了。
等三殿下走了之后,燕帆才长长松了口气,扬了扬眉。
三殿下,名不虚传,确实美人。害她因太紧张,没能发挥好。
老仆将她引给方管事,叮嘱“不能越过前院,不能随意走动。”
“这我还是知道的。”燕帆点头。
“明日随三殿下去面圣。”老仆说道。
燕帆大受鼓舞,抱拳道“多谢。”
三殿下守在沈元夕的床边,一直到天边泛白,才不舍地将她唤醒。
“我唤的家臣来了。”他第一句话是交待了这个。
沈元夕一睁开眼,就见三殿下垂着眼,轻声细语,像是愧疚一般,没头没尾地说“出乎意料,梓州的家臣送来的是个姑娘。”
“是个女孩子吗”沈元夕激动道,“很厉害吗善刀还是剑有家传的拳法剑法吗”
三殿下眨了眨眼,笑了笑,又好似生闷气,一声叹息。
“我送你回去。”他说。
他抱起沈元夕,几个起落将她送回了将军府。还顺手重新扶正了斜掉的窗。
他修正窗户的时候,沈元夕走到院子里,环视着四周的剑痕。
好久之后,沈元夕弯腰捡起一把刀,忽然一怔,发疯似的跑向薛子游的小院。
“子游”
“薛子游”
薛子游的小院是空的,门好好的从外拴着。昨天入夜后,他就离开了小院,好好的上了门,到沈元夕的院外守着。
薛子游不在,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
他不见了。
三殿下无声跃上房顶,低头看了打斗的痕迹后,目光慢慢望向远处的天际。
一轮太阳缓慢露出了边缘轮廓,光芒铺开,三殿下瞳孔中的血色变浅了,迎着光眯起了眼。
“三殿下”沈元夕提着薛子游的刀,仰起一张欲哭不哭又故作镇定的脸说道,“子游不见了”
她最后一次见薛子游不,她好像没有见到薛子游,她只听到了薛子游叫姐姐。
三殿下无声无息落地,轻声道“别怕。”
他平静地叫了一声“云星。”
话音落地,老仆也出现在眼前。
三殿下没有说话,但老仆看到那把刀,又看了院子里的痕迹,说道“昨夜这里的燕川血脉,我都解决了。那个少年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
三殿下问“你昨夜,杀了几个。”
云星道“十一个。”
三殿下闭上眼,清点之后,说道“昨夜逼近华京的气息,总共二十二,我十个。”
沈元夕脸色一白“还有一个”
“但解决掉劫持王妃的劣种后,京城之内,已涤荡干净了。”云星肯定道。
“那就是说”三殿下道,“在此之前,就有人带走了薛子游。”
沈元夕心脏差点吓停,稳住神魂后,她咬牙道“子游是我弟弟,我不能让他出事,要找到他。”
“安心,他很大可能还活着。”三殿下指着这方院落说道,“他是人,没有尸首,被活着带走。既如此,带走他的幽族,暂时不会让他死。”
沈元夕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结痂的伤口带来的锐痛让她快速思考着,冷静下来,对三殿下说道
“三殿下知道是谁带走了子游吗为何会带走他会往哪里去白天,幽族的眼睛不擅远行,殿下,这是找到子游的最佳时候,不能再拖”
三殿下沉吟片刻,他不能出京,云星也不便在白日行走,追回薛子游的最佳人选,最好是个人,还要是个能对付幽族的人。
他问云星“昨晚,那个梓州的小姑娘说她擅长什么”
云星道“追踪。”
“叫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