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医院。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之所以名叫群山,是因为这医院四面都有山,群山环绕,与世隔绝。
市区的喧嚣,这儿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人与人之间间的丑陋和争斗,也蔓延不到这里来。
宋婵之前同意把人放在这儿,就是因为它静,它远,它自成一个世界。
在距离上,就给了她母亲安全方面一定的保障。
“婵姐,原来你是带我来看刘姨。”站在医院门口,小青那张天真纯朴的脸,溢满了兴奋,“好久没来了,最近一次,还是去年的中秋节。”
打从她被萧墨寒带进郡豪园照顾宋婵起,近两千多个日夜,她们见刘敏秀的次数,一只手数了都还有的剩。
宋婵心里酸酸的,声音化在早晨的一股和风里,轻轻的,淡淡的:“是啊,好久没来了……”
也不知道,母亲还认不认得她!
想想就可悲,过去的每一次见面,刘敏秀都把她当路人,非要介绍一遍自己,她才慢慢产生熟悉感。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却处得像个陌生人。
“走吧,我们进去吧!”小青挽着她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踏进大门,“希望这次刘姨病情有所好转,知道我们是谁,能认出我们……”
“嗯。”宋婵也这样希望。
如此,她就能放心带母亲离开。
穿过一座小型的花园和一条蜿蜒的走廊,她们来到刘敏秀所在的楼房。院长亲自接待,说刘敏秀最近病情挺稳定的,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还可以与人正常交流。
这是好消息。
也许老天都在帮她,看她可怜,给她机会逃离苦海,让她们一家有相守之日。
“她刚吃过早饭,一般这个时间,都要在阳台晒晒太阳,你们进去吧,尽量动作轻点,别惊到她就行。”院长把人带到四楼最里面一间病房门口,替她们开了门,就准备离开。
这时一名护理人员骂骂咧咧地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是换下来的床单。宋婵清楚的看到,上面有一块黄黄的污渍。
她顿时就知道这名护工在抱怨什么了。
眉头皱皱地看向院长。
护工没想到发个牢骚就被家属和院长撞个正着,一时尴尬的顿在那儿,不知所措。院长瞪了那护工一眼,同宋婵道了句歉,便面色沉肃地把她叫到一边去训话。
宋婵本来还有点近乡情怯,此刻见那护工脾气这么不好,生怕刘敏秀在里面遭了虐待,忙冲了进去。
小青提着东西紧紧在后面跟着。
阳台上,刘敏秀独自坐在轮椅里,眼神空洞的望着下面。底下是一个大草坪,有人在做操,有人在下棋,还有的人在遛弯,这些精神病患者好的时候,就像在这里度假一样,若初来的人不知情,还以为这是一家养老院。
她呆呆地望着,宁静、平和,假如眼睫毛没有眨动,她就是一台会呼吸的机器。
人间的所有美好,好像都与她无关,她掺与不进去,也没有掺与的热情。
一个人孤零零的,任寂寞和冷清陪伴着自己。
“妈。”
宋婵心疼不已,一开口,声音哽咽。
刘敏秀身形微震,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像放慢了镜头,一点点的移动着自己的脖子。一双浑虫微黄的眸子定在眼前女孩的身上,眼底茫然到不敢置信。
半晌,她道:“小婵。”
“妈,是我。”
院长没骗她,母亲果然认得自己。宋婵欢喜不已,扑过去跪在刘敏秀面前,抓着她的手,脸埋在她的膝盖间。
“小婵,真的是你。妈刚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妈难得清醒,想同你好好说说话,妈很久没跟人说话了。”
刘敏秀摸抚着女儿的头发,声音颤抖,手颤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刘姨,还记得我么?”小青抹了下眼眶,跪在刘敏秀另一边。
刘敏秀抬手,也摸了摸她的脸,迟疑地喊出她的名字:“小青。”
“对啊,我就是小青,刘姨终于认得我了。婵姐,刘姨好了。”小青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地往脸上贴。她嘴里喊着姨,但在心里早就把刘姨当作自己的母亲。
她三岁起就被刘姨捡回去,跟着她们母女俩一起长大的,婵姐没有父亲,据说从出生就没有。所以那些年都是她们仨相依为命。
因此,她对刘姨的感情,不比宋婵的浅。
“小丫头,长这么大了。”刘敏秀也视她如己出,从头到尾打量着小青,眼里的慈爱,溢于言表,“嗯,也漂亮了。”
“刘姨,想我不?”小青吸着鼻子,握着她的手,高兴的泪流满面。
“当然想,你和小婵,我哪一个都想,天天想。”都是她养大的孩子,又怎么会不想呢!
“刘姨,我也挺想你的。”小青抱着她的腰,狠狠地哭一阵,便松开了。她是个懂事的,知道宋婵一定有许多话要跟刘姨说,不能打扰,抹了抹眼眶子,站起身来,“刘姨,我最近厨艺大涨,我去跟院长说,占个小厨房,给你做几道您以前爱吃的小菜。”
刘敏秀乐呵呵的:“好。尝尝我家小青的手艺。”
“等着吧,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小青边说着边把地上装满食材的购物袋提到手里走出房间。
屋里只剩下宋婵和刘敏秀两个了。母女俩静静对望,千言万语在心间流淌,可是谁都没有开口,亦不知从哪里开始讲起。
五年了,要说的东西实在太多。
也怕说不好,又怕说得太快,捡了这个漏了那个。
最后,只剩下沉默。
良久,良久,刘敏秀抚着她的脸,手指似一寸一寸量过她的肌肤,开口:“小婵,你瘦了好多。”
宋婵的泪腺最近频频打开,且一开就不一发不可收拾,好似要把过去五年的泪水一次流尽:“没有……”
“怎么没有呢,脸上都没什么肉了。”刘敏秀摸摸她的脸,说道,“是不是在萧家,日子不好过?”
宋婵没吭声,她把母亲的手拿下来,拽着她指尖,用力握了握:“妈,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
“妈,我想离开帝都城,带着您和小青一起。”她本不想这么快就说这个话题。可是离开这个念头一旦种下,便像颗种子一样,生根发芽。
它生长迅速,连宋婵都控制不住。
仿佛一刻也等不及。
她也很意外,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像割了肉一样疼,而此刻,居然会这么迫切。
“离开帝都城?”刘敏秀脑子混沌了许多年,有些事不记得了,有些事印象模糊,但有些事始终刻在脑子里。就比如宋婵和萧墨寒的事,她不确定的看着女儿,说道,“离开帝都城,带着我和小青?那,萧墨寒呢?”
“你,不要他了?”
“不要了,要不起了。”
“也,不爱他了吗?”
宋婵摇头,心中苦涩:“不爱了……”
爱了这么多年,够了。
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需要得到相对的回应。若是只有一个人坚守,怎么可能长久?
男人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外,他神色冷硬,气势森森,像一头蓄怒待发的野兽,沉默得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