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妖嗅到空气里弥漫着古怪的焦臭味。
那些被击飞到远处的羽毛似乎在燃烧。
它果断转身,双翅急拍,意图逃命。
它对自己的速度非常有信心,天赋神通所化的黑风可以在眨眼间脱离战场,然而那股焦臭味与阴冷气息萦绕不散。
“呼”
雁妖感到一阵狂风狠狠地推了它一把。
脏腑剧烈震荡,雁妖忍住吐血的冲动,拼命往前飞。
可是翅膀剧疼,它哀嚎了起来。
禽羽类感觉最灵敏的地方就是翅膀,哪怕成妖也不例外。
雁妖的翎羽坚硬似铁,数量更是多到可以脱落一层作为兵器使用,然而此刻这些羽毛沾到了莫名的漆黑物质,就像附骨之疽一样往它的血肉里钻去。
联想到“王道长”方才所言,雁妖终于真正惧怕起来。
这头凶狠残忍嗜吃人肉的妖物,巢穴周围堆满了尸骸,也曾在大嚼血肉之后,见过凡人死后所化的厉鬼,可是这些东西都经不起它双翅一拍之力。
凡人就是蝼蚁一般的东西,无论是活着还是死掉,都一样弱小。
所以雁妖从不相信,人死之后会变厉害这种说法。
即使它见到王道长的鬼魂,也只是忌讳雷法正符的威力。一旦这个隐患消失,它便不再觉得王道长能对它产生威胁。
直到连逃跑似乎都不可能,雁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眼前的一切,跟它的认知完全不同。
“为什么”
雁妖死死地盯着王道长。
真正的王道长也在震惊。
因为他知道不管尸血还是人骨都是岳棠在瞎编,槐木倒是真的,这种木头可以承载更多的阴气,比黄纸符的“驱鬼符”更强。
可是从岳棠捏碎那些槐木符开始,王道长就开始看不懂了。
那股操纵气流的无形力量是怎么回事气流好像是自然而然汇聚到岳棠手中的,这是什么符研究了一辈子符箓的王道长,竟然想破脑袋都没想通。
还没回过神,更大的惊骇来了。
王道长差点把那种燃烧着雁妖羽毛的黑色物质看做魔焰。
不,不是魔气,而是阴冷至极的鬼火。
“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
雁妖在剧痛中拼命挣扎,它跌下来撞断了一片树木,不停地甩脱被鬼火燃烧的羽毛,并用妖力催生出更多的翎羽来保护骨骼血肉,可这只是徒劳。
焦臭与血腥味更浓了。
雁妖的疯狂挣扎与惨嚎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在这个雪夜里,不管是被阴兵鬼卒围攻的乱石山还是长生观,都能听到这恐怖的声音。
正在混战的鬼卒与小妖停下了动作,遥望着夜空中那团不停翻滚的黑风,还有那无法形容的、悬浮在半空中的鬼影。
鬼影很高,有二十丈。
然而仔细辨别就能发现,构成鬼影身形的大部分阴气都起伏不定,它们是这个厉鬼的一部分,又像是受厉鬼支配的力量,正在驱除周围一切气息把这片空间彻底拽入幽暗黄泉。
它张开巨大的手掌,像蛛影一般扭曲的手指,无情地捏住了雁妖所化的那团黑风。
指缝飞出的羽毛与血肉,夹杂在翻腾的阴气中,还未落地就变成了齑粉。
“”
那鬼影消失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个小妖手里的石斧跌落在地,才唤醒了失神的众妖群鬼。
“那,那是什么”惊慌的小妖们丧失了战意。
“是鬼神”
阴兵头领满脸惊恐。
他曾经看城隍现过真身,鬼神的真身就是这样庞大可怖。
难道长生观的王道长已经吞噬了赵判官,得到了地府敕封
“不可能,敕封只受地府支配,不可能被外人夺走速速回禀城隍老爷”
岳棠用御风术回到了长生观。
“砰。”
一个通体漆黑的大肉球被他丢进院子。
岳棠手持折扇,缓步走入道观。
他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鬼卒,身上还缠绕着小小的雷光电弧。
岳棠无声地一笑。
他反手把昏迷的赵判官扔到主殿的房梁上,受害的赵判官陷在一团阴气里,连五官都看不清,看着像一挂海带。
随着“海带”离开,岳棠身上的鬼神之气彻底消失。
阿虎也从暗处走了出来,确定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它的老师。
“道友,这是怎么回事”王道长终于能问出声了。
“是这段时日观摩地府敕封,偶然所获。”
岳棠对那鬼神形态也很满意,可惜这一招有很大的缺陷。
“只是表面光,样子货,遇到真正强大的鬼神或者高阶修士,就会被看破。”岳棠又指了指赵判官,“如果没了这位判官,我连虚假的样子都撑不起来。”
所以雁妖就这么没牌面吗
王道长语塞,他透过寄魂瓶看着阿虎已经试探着用爪子去挠院子里的黑球了。
阿虎很聪明,它先拍了个雷法。
黑球毫无动静。
阿虎放心地玩起了球。
金丹期的球,元婴期的练符靶子这是什么教徒弟的配置
王道长艰难地问“道友那几道符是”
“噢,最初汇聚气流的那个,是生产平安符。”岳棠抬手凝出一道风,把满地昏迷的鬼卒送出了长生观。
“什么”
王道长晕晕乎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生产平安符可以在斗法时使用吗他不知不觉地问出了声。
“为什么不行它能驱除妖邪,护持己身,增强元气。”
岳棠重新端坐在蒲团上,从储物袋里拿出符箓书简,认真地跟王道长讨论,“所谓元气,其实是从天地之间汲取灵气,可是自上古以来,天地灵气断绝,仅仅只能获得一些微薄的元气。这些气可能是草木,飞禽走兽乃至凡人身上无意识散发出来的。”
捕获这些散逸的元气,反哺一人,并不会造成他人的损伤。
这跟妖怪、邪修、恶鬼主动吸取凡人的阳气阴元不一样。
“可是符箓的反哺之力是有限的,你也不虚弱”
王道长的话语戛然而止。
反哺什么啊岳棠要的是驱邪
王道长想起岳棠捏碎了一把符,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那些狂暴气流形成的旋涡。
因为雁妖用来搅乱气流的妖力被符箓驱除了,同时符箓汲取元气的效用持续起效,哪怕四周没有元气,气流仍然受到了牵引,一缕缕地汇集到岳棠指尖。
这两个效果结合在一起
可不就是幽暗之中,岳棠举手间就反控了局势的惊骇一幕吗
由于生产平安符不是攻击符箓,所以雁妖感受不到修士的真元,只有岳棠身边的阵阵阴风,它直接被唬住了。
“后来的鬼火”
“是烈火符。”
“怎么可能”王道长已经不记得今天说了多少遍这句话。
岳棠这次倒是承认了,普通画符不可能有这种效果的。
“我用这些天琢磨出来的地府敕封,替换了烈火符的外围那圈纹路。”岳棠不用真元,随意画了一遍给王道长看。
“只是用起来的准头不好,我不得不用折扇把雁妖砸进符箓的范围。”
王道长哽住了。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样用符箓的。
符箓到了这位南疆隐士手中,就仿佛脱胎换骨,千变万化。
简直有种符箓法修可以比剑修更厉害的错觉。
王道长看着在阿虎爪子底下滚来滚去,毫无声息的黑球,再次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他不知道岳棠有一个不能亲手杀死妖怪的顾忌,还以为这就是岳棠对弟子的训练呢
看看这头筑基还未成的老虎,它会惧怕高阶妖兽吗它会对地府产生畏惧吗
王道长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弟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该改正教导方式了。
“阿嚏”
熊捕快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疑惑,不应该啊,他从生下来就没生过病,吹半夜冷风不至于的。
熊捕快走进柳师爷的小院,发现柳师爷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神情憔悴。
“柳师爷,您这是怎么了”
熊捕快本来想找柳师爷问一问,他昨晚梦见的蹊跷事,结果现在一看,柳师爷像是患病了。
“我去请个大夫。”
“不用了。”柳师爷强打精神,有气无力地说,“我这是没睡好。”
柳师爷昨夜看到街上鬼影幢幢,就知道阴司城隍出兵围剿妖兽了,心中大喜,想要熬夜等待好消息,结果后半夜忽然栽倒,生魂被一个小鬼带去了城隍庙。
岩县城隍在大发雷霆,柳师爷亲眼看到那个总是跟自己往来的青面鬼,被城隍下令责罚拷打,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只听城隍老爷让他今夜跟着一起去长生观接赵判官。
是生魂跟着阴司鬼卒一起去长生观
柳师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之后坐立不安。
“熊捕快,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柳师爷但说无妨。”
柳师爷关上门窗,把他猜测的长生观之事始末,对熊捕快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还说他觉得今晚会是城隍亲自出马,去寻王道长厉魂了。
“请你今夜留在我这里,这样鬼卒带我离开之时,你的生魂也能一同前往。”
柳师爷很怕死,他更怕这事闹大了,王道长杀了岩县城隍,把这事闹到地府。
“只要王道长放了赵判官,待在长生观,城隍老爷没准就默认了。这样不管对岩县百姓,还是对王道长,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柳师爷不得不去,他想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双方罢手。
哪怕知道城隍在利用他阳间官吏的身份,也不在乎他的死活,柳师爷也忍了。
只是在去之前,他要带一个人壮壮胆。
“此行凶险,熊捕快可以三思。”
“柳师爷高义,王道长大仁,能为这事出力,是我之幸”
熊捕快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是夜。
朔风如刀,天漆似墨。
三更刚过,柳师爷的院子里就冒出了白雾。
雾气里传来锁链拖曳声,还有幽幽响起的招魂铃声。
熊捕快眼睁睁地看着柳师爷一头栽倒,紧接着他也感到一阵困意,他没有抵抗,脑袋一歪打起了鼾。
再睁开眼时,熊捕快发现自己站在庭院里。
迎面就是几个模样狰狞的鬼差,柳师爷就在旁边。
“怎么多了一个人”鬼差尖声问。
柳师爷赔笑说“这是衙门的熊捕快,也是人间官吏。”
那鬼差上下打量了熊捕快一眼,然后勉强点头说“是有点官气,行了,都走吧误了时辰,城隍老爷要发怒了。”
一阵阴风卷起,熊捕快下意识地抵抗,他发现他竟然站住了。
那鬼差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那里使劲地刮风。
熊捕快连忙收力,鬼差顿时失控。
一群鬼差与两个生魂就这样咕噜噜地滚进了城隍庙。
“嗯”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鬼差瑟瑟发抖地跪下,不敢辩驳。
熊捕快跑过去扶起柳师爷,这才看到眼前青面獠牙的鬼怪们举着回避字样的高脚牌,手持铜锣,又有抬轿的大鬼,身高超过两丈。
那官轿装饰得犹如神龛,宽大得足够放下一尊高大的神像,四面垂黄幔。
官轿后面又是手持罗伞、金锤、高脚牌的大鬼小鬼。
这分明是城隍的仪仗。
柳师爷急忙拽着熊捕快,准备到轿前磕头。
“不用了,速速上路。”
轿中传来城隍不耐烦的声音。
熊捕快感到一股视线扫过自己头顶,然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般生魂,阳气倒是充足既然如此,到了长生观,就由你去叫门吧”
柳师爷大惊,他没想到城隍直接就叫熊捕快去送死了,王道长可是厉鬼,遇到这样的生魂能克制得住吗
不等他开口说话,阴风大作。
他浑浑噩噩地被卷入仪仗之中。
“城隍出巡”
“诸邪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