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御医眼看着董世子骑着马绝尘而去,心里却也放不下差事,只好咬牙驱马向前追赶。
治疗所的御医们找不到童院使和冯御医,正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突然听说朝廷有旨意下来,忙出来接旨。
见到董昭和丁科,众人忙上前行礼,“世子爷,丁院判。”说完互相看看,大家都是一头雾水,怎么文正公世子爷和丁院判会不声不响地来到疫区。
董昭和丁科站在治疗所等了半晌才接到姗姗来迟的内侍,内侍上前宣读圣旨,众人忙跪下来行礼。
“童院使非召入京,革其太医院院使官职论罪。著令院判丁科主持平瘟,文正公世子董昭监临,钦此。”
内侍读完圣旨董昭上前恭敬地接下。
内侍捂住鼻子,从小内侍手中接过浮沉,用公鸭嗓子道:“各位大人,这大事就交到你们手中了,快些办好差事,莫要再惹来雷霆之怒。”
众人忙呼不敢,董昭将内侍送出去,各位御医也要前行,内侍忙挥挥袖子,“众位留步吧!”说完让小内侍们扶着上了马,一行人不想多留片刻,一转眼的功夫就跑离了众人视线。
御医里登时议论纷纷,童院使怎么会突然非召进京,那可是死罪,童院使这些年在太医院作威作福,都是仗着冯阁老给他撑腰,这一次……忽然栽了,任谁都会觉得惊诧,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治疗所的病档在谁手上?”丁科坐下来喝了杯茶,伸出手来径直要病档。
众位御医不敢怠慢,忙将厚厚的文书抱来向丁科禀告。
“臣等来之前,得疟病者已上千人,如今用了黄花蒿病情已见起色,防蚊虫的法子也让疫病没有蔓延。”
御医们得意洋洋,年年治疟,从来没有这般顺利过,从前一个人能传十数人,现在灭蚊虫的草药一烧,疟病也被烧尽了似的。御医们说到功劳,有许多话在胸中不吐不快。
“痘疮呢?谁在治痘疮?”
丁科的声音让屋子里瞬间静寂,大家互相看看都不敢说话,还是其中一个御医上前道:“童院使吩咐说痘疮这种毒症,要层层防护,治疗的草药要按时送进去,若是还止不住蔓延就要请奏朝廷,用惯例手段,先皇时已经有据可查……我们……我们就……”
所谓的惯例手段,是先皇时痘疮猖獗无法压制,朝廷下密令将得了痘疮的病患处死。这件事别说太医院不敢明着启齿,大周朝也为这件事蒙羞,现在痘疮还没蔓延到京中,童院使竟然就要用这种法子。
“现在那边有谁在值?”
“是姚御医……还……还有杨大小姐和沈微言。”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知廉耻两字怎么写,”丁科一掌拍在矮桌上,“让杨大小姐去治痘疮,你们这边得意洋洋地用杨家的方子治疟病,”说着缓缓将所有御医看了一遍,“各位大人还准备等我上奏朝廷,为各位升官加职不成?”
御医们听到这话全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向丁科弯腰,“属下等有罪。”
丁科没想到疫区是这样的情形,当下也不休息,用轻蔑的声音道:“各位大人,谁敢跟我去看痘疮病患啊?你们可以毛遂自荐。”
后面的话带着讽刺,让很多人都垂下了头。
丁科在前面走,后面的御医不敢再有二话,连忙都跟了过去。
董昭策马走在最前面。
后面的御医见势议论纷纷,“去查看疫情,文正公世子爷也跟着……莫不是整件事已经在朝中传开了。”
“这也不能怪我们,我们也是听院使大人的安排。”
“是啊,谁敢说个不字。”
“大人,大人,您可要和院判说说情,我们这些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治痘疮的药我们是照常分的,我们也聚在一起论方,只不过不比杨家的秘方……”
“杨家是有治痘疮的秘方。”
“对……对……对……我们插不上手啊。”
丁科听了不禁觉得可笑,从前太医院是从民间选拔良才做学生,然后再经过小考、大考进太医院正式做御医,可自从冯党一手遮天,只要依附冯党的人全都被提拔起来,御医能出入宫廷,能不留痕迹地传递各种消息,冯党就是利用这一点将宫中情形摸的清清楚楚。
这样一来,如今这些人心思都不在研究医术、药理上,而是怎么向冯党谄媚。光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就这般乌烟瘴气,可想而知朝廷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丁科将旁边的御医叫来问,“现在那边用什么方子你可知晓?”
“御医结结巴巴,人血,杨大小姐用人血。”
丁科惊讶地张大了嘴,想要细问旁边的御医,抬起眼睛就看到有几个人用一块木板抬着人,匆匆忙忙地向前赶去。
大约是又有了病患,丁科吩咐车夫,“快,快些走,过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几个痘疮治疗所像是被朝廷遗忘了,丁科大约能猜到里面的情形会如何,痘疮这种烈性病传染很厉害,朝廷倾力治疗也难以控制病症的传播,更别提已经被圈起来不管的疫区。
马车到了道观门口,丁科忙下车,跟在董昭身后进了治疗所大门。
耳边立即传来焦急的声音,“杨大小姐救救他吧,没了他我们这一家可要如何过。”
杨茉低头看木板上的病患,整个身体绷直,眼睛外翻,发着高烧,没有意识地呢喃,和吴家的小男孩相似的症状,甚至更重些,杨茉仔细诊脉,然后吩咐身边的学生,“快将治头瘟的草药拿来。”
光是吃草药不一定就能将脑膜炎治好,杨茉伸出手来仔细触摸,病人乳突处已经肿胀,用手活动能感觉到里面的积液,要进行乳突穿刺,将里面的积液放出来,这样才能避免积液里面的病毒继续感染病患。
“将我的外科用工具拿来。”杨茉吩咐秋桐,秋桐应了一声忙去屋子里拿东西。
所有御医怔愣着看眼前的一切。
尤其是丁科,将治疗所环顾一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大周朝?为什么眼前的东西让他觉得那么的陌生。院子正中是用红布搭起的棚子,院子里架起好几口大锅,杆子上亮着大大小小的软布。
一个郎中提着盒子,将盒盖打开,便有白气冒出来。
他耳边顿时听到,“这是逆痘,要打血清才行。”
什么是血清?丁科终于在人群中看到有穿官袍的人急急忙忙过来,他便一步跨上前去将那人拉住,“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做什么?”
……
听到声音,杨茉回过头去,顿时看到门口的御医,有个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海棠色的官服让他是十分的英武,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脸上是超越寻常人沉稳的神情。
杨茉乍看过去不禁一怔,半晌才看出是董昭。
没想到董昭会到这里来。
董昭也将目光落在杨茉身上,杨大小姐比在京中时瘦了不少,更加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面对这个场面随便一个人都要皱眉,杨大小姐脸上却没有害怕的神情。
杨茉曲膝给董昭和各位御医行了礼。
董昭凝望着杨茉穿的淡蓝色竹梅绣鞋,鞋面已经脏了,就连月白色百褶宫裙上都已经沾了灰尘,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柔软的地方像是被刺了一下,忽然之间生出股异样的感觉。
杨大小姐眼睛清亮,姿态恭谨、柔和,十分冷静,没有半点的慌乱,他脑海里之前勾勒出来杨大小姐应有的恐惧、无助的神态一下子碎裂了。
按说一切不是他想象的模样,他应该会失望,可是惊讶过后他心底却欢喜起来,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如此。
“丁大人,”姚御医很是欣喜,院判丁科平日里做事十分公正,这次来平瘟他就盼着丁院判能过来,“我们是在治疗痘疮病患。”
治疗所里太医院的学生并不多,在旁边帮忙的大多数都是村民,不过却没有丁科预想的那么混乱,大家都在很有条理的做事。
“这是做什么用的?”丁科指着红布棚子皱着眉头问。
“治病患身上的痘疮,是杨大小姐想到的法子,将阳光变成红色的就能帮助痘疮愈合,您去瞧瞧进去治疗的病患都在好转了。”
“那里是隔离治疗房,里面都是危重的病患,沈郎中在用抗痘疮血清治病患。”
“什么抗痘疮血清?”丁科看向姚御医。
“是杨大小姐做出来的新药,因它能治痘疮又是用血清做的,就叫了抗痘疮血清。”姚御医说起血清十分的兴奋。
“血清又是什么?”
“就是血里那些如同清水一般的东西。”
丁科盯着姚御医,若是平时他一定认为姚御医疯癫了,才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郎中用外科郎中的小竹管在向病人身体里打着什么。
秋桐将杨茉的外科工具拿来。
杨茉打开盒子挑选里面的小刀。
“这病人得的是头瘟。”丁科走过去仔细诊脉。
杨茉颌首,“是头瘟。”
丁科皱起眉头,“既然是头瘟,当用清火散肿消毒的方子,你将外科郎中的东西拿出来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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