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梅嗷嗷大哭,但因为没有观众,草草就结束了。
下班回到家她就忍不住叨叨了,以前只是骂前夫佟贵民,这次把女儿也一块儿骂了,佟贵山倒没觉得多意外。
他随便劝了沈玉梅几句,“你也是太较真儿了,跟自己的孩子生什么气,你就依着她,让她把钱给咱爸不就行了”
“给了咱爸,你再过去要回来,不是一样吗”
以前沈玉梅一向自诩,在娘家是特别得宠的小闺女,两个哥哥都越不过她,可最近几年真的不行了。
老爷子见了她就训不说,钱也一分甭想了。
有次气急了,说是钱给了她,也就是填补了没用的男人和虎狼一样的孩子,扔了都比这个强。
去两个哥哥家哭穷,嫂子也会冷嘲热讽。
但这些,佟贵山都不知道,她也没脸说。
沈玉梅说,“爸能给吗”
佟贵山笑了,“他是你亲爸,只要你跟他要,不行就闹,他指定给”
“这珍珠既然答应了,咱们就趁热打铁,你再去找她一趟吧”
沈玉梅本来想着等后天休班了再去,可没等到呢,这事儿已经解决了。
佟贵民是什么样的人
是从一个科员一点点升到局长的老江湖了,即便佟贵山有几个坏心眼子,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
这天,趁着齐珊珊回娘家,他主动跟佟珍珠提起了抚养费的事儿,并且立即和佟珍珠一起去了一趟杏儿胡同。
把准备好的五百块给了老爷子。
沈老爷子倒是收了,可转头就给了外孙女,佟珍珠不要,他急得不行,“傻孩子,姥爷把你养大,那是应该的。”
“我老了,有退休金,还有存款,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万一女儿来哭闹要钱,一次两次不给,次数多了,他也是烦,还闹得邻居都说闲话。
佟珍珠也想到这一层了,也就拿着了。
沈玉梅从老爷子嘴里知道了这事儿,气坏了,“爸,您怎么能把钱给珍珠呢,这钱是佟老三补偿给您的”
老爷子给自个儿倒了杯茶,不搭理她。
倒是佟贵山又说,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儿,这么个岁数了还跟老家要钱,的确不像话,传出去不好听,但跟自己闺女要,那就没啥了。
但沈玉梅一连去了学校两次,都扑空了,没找到人。
没辙,她只能干脆在佟贵民家门口等着了。
上一次她来这里闹,也十多年前了,轻工局的家属院比原来大多了,原来佟贵民住小院子,现在当上局长了,住得院子可真大。
沈玉梅没等来佟珍珠,倒先等来了齐珊珊。
齐珊珊老远就看到自家门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走进了一看,原来是那泼妇,她嫌弃的说,“跑这儿干嘛来了,丢人现眼”
沈玉梅可不怕她,“你个小三,我来找我闺女,你管得找吗”
齐珊珊彭的一下把大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佟珍珠才背着包回来了,看到她一愣,“妈,你怎么在这儿”
沈玉梅委屈的说,“为了等你啊,我去学校两趟都没找着你。”
佟珍珠带着她转身又往外走。
沈玉梅虽然也跟上了,但还是不高兴,“怎么着,你不敢领我进去啊”
佟珍珠真特烦她妈这样,“成,您想去啊,那跟我走吧。”
沈玉梅却又撇嘴,“那小三在,我才不去呢。”
佟珍珠把她带到附近的小公园,先就问了,“妈,你是不是来给我要抚养费的”
沈玉梅点了点头,可怜兮兮的说,“珍珠,妈真的没钱了,这才半个月,我的工资都快花完了,你不当家不知道,这家里处处用钱啊”
佟珍珠噗嗤一声笑了,“妈,您这么干图什么啊,就图别人夸一句,说您是好后妈,还是佟老八说几句漂亮话,就把您给糊弄了”
“您自个儿的钱怎么我管不着,但我的钱,凭什么呀,我一分都不会贴在那帮人身上。”
沈玉梅还想再啰嗦,佟珍珠说,“行了,别说了,你是大傻帽,我可没那么好糊弄,回去吧,再别为了这个找我了。”
”反正要钱没有。“
佟珍珠说完转身就走,沈玉梅在后面追,但没追上。
之后沈玉梅又来过两次,也还是为了要钱。
最后一次,佟珍珠骂了她亲妈,说她妈真的是太贱了,又贱又傻,这话说自个的亲妈太难听,可沈玉梅那样的,不说重话根本不成。
沈玉梅这些年跟佟贵山生活,脸皮越来越厚了,可佟珍珠这么骂她,她终于破防了,哭着主动走了。
打那以后,再也没来。
日子如流水一般划过,佟珍珠上学下学,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和赵宏斌他们也出去玩过几次,不过并不是他约的,而是陈琦约的,几个人在一起玩,并不是单独相处。
九月中旬,培训班的课程理论课很少了,实践课变得越来越多了。
有时候老师还会带着她们到医院去上课。
护士在实际工作中,需要掌握的基础操作很多,其中三个针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常用到的,即皮下针,肌肉针以及静脉输液针。
每天学校供应室都会送来一批消毒的针管和盐水,大家练习的方式就是互相扎针。
前两种注射方式很好学,唯有静脉输液难度比较高,而且每天拿来的物料不够,能练习的机会也少。
扎针这种事儿,考验的是动手能力,不少学生脑子转的很快,学理论毫不吃力,但偏偏动手能力欠缺。
张明兰就是这样的人。
她长了一双小胖手,静脉血管又细又不好找,互相扎针的环节,好多人都不敢选她,唯有佟珍珠每次给她扎,都是一针见血。
反过来,佟珍珠的手特别修长,而且之前有几年的体力劳动,蓝色的血管很明显,但即便这样,张明兰每次都至少扎两针才能成功。
这天,她小心翼翼的把针头扎进皮肤,她明明感受到阻力一下子变小了,却因为紧张,还是用力往前推了一下。
结果血管被扎穿了,佟珍珠的手上很快鼓了一个包。
她特不好意思,赶紧的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土豆片,小心的给佟珍珠敷在了手上,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中午我请你去外头吃饭吧。”
“胡同外面那家国营饭店,供应糯米烧麦,特别香”
因为扎针,张明兰已经请佟珍珠吃了好几顿饭了。
佟珍珠不太在意,“没事儿,还是我请你吧”
张明兰坚持,“别,我请你。”
“我请你吃一个星期的午饭。”
说完不好意思的笑笑,“珍珠,你书包上的小猫咪好可爱,能给我也做一个吗“
佟珍珠花五毛钱从裁缝店买了不少小块的碎布,除了做书包,还剩下了不少,她都给做成小布偶了。
是张明兰没见过的特别可爱的粉色小猫咪。
她早就想要了。
佟珍珠说,“可以。”
张明兰特别高兴,“那都需要什么,明儿我就带来”
“就一点碎布和棉花就成了,没有棉花,海绵也成。”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出教室,可佟珍珠却一下子愣住了,在前面不远处,有个人站在树下,此刻是背对着她。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她做的
“许运昌”
许运昌扭过头,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佟珍珠跑过去,先盯着自己做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发现哪哪都妥帖,尺寸合适的不得了,也果然如她所想。
款式那么普通的衣服,许运昌穿着特别好看。
看来她第一次问别人做衣服,还是挺成功的。
许运昌眉梢里都是笑意,任由她打量,还特别得意的说,“这衣服谁看都说做的好”
他收到包裹后,很快整个五分场都知道了,佟珍珠给他做了两身衣服,要不是收到了她的包裹,死心眼子的刘国强也不会给他盖章。
他运气特好,因为已经在团部医院复查过了,团部那边直接放人了。
不过,办好了手续之后,他也没有立即离开云南,而是去了一趟文山州,跑了不少大大小的苗寨,收了足有三四麻袋的药材。
绝大数都是三七,只有少量的石斛和天麻。
因为药材太重,他大部分没办法直接带回了,只把十几斤石斛带回来了。
佟珍珠又问,“我寄过去的布偶,孩子们都还喜欢吧”
她邮寄衣服的时候,还寄了几个自己做的布偶,说了是给刘书记家三个孩子的。
许运昌点头,“都喜欢,嫂子还一个劲儿的夸你手巧呢。”
他也喜欢,把给刘书记大儿子的贪污了,他那大侄子都十二了,要什么玩偶啊。
“那就好。”
许运昌忽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其实不用细看,佟珍珠一眼看出来了,这是农场给返城青年开得回执证明。
她挺惊讶的,“你不是回来探亲”
许运昌点头,“我是因病返城,需要回城休养。”
佟珍珠瞟了他一眼,小麦色的肌肤看着特别健康,五官也一如既往的英俊刚毅,一双桃花眼简直闪闪发亮。
这哪儿像病人
她低头看了下回执,疾病一栏里写的是糖尿病。
佟珍珠说,“是血糖高啊,我要糖水喝多了去检查,是不是也有这病啊”
许运昌没想到她竟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自嘲般的说,“水里面放糖放多了,喝起来齁嗓子。”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喝糖水了。
佟珍珠噗嗤一声笑了。
她把回执还给他,挺大方的说,“我请你吃午饭吧”
许运昌迟疑了两秒,“成啊,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怎么样”
佟珍珠说,“不太好,我请你去校外吃吧。”
他们培训班是临时编制,也就享受不了所有的福利,不但没有现金补助,饭票粮票也是一概没有。
也就是说,去食堂吃,也是一样要花钱的。
那还不如去外头去吃。
北京的国营饭店特别多,每家供应的饭菜都不一样,中医学院对面那家,没有特色,但穿过一条街,去另外一家,就是张明兰说的那家,中午供应烧麦。
无论是糯米的还是肉馅的做的都特好。
咬一口那叫一个香。
就是价格略贵。
这会儿店里人已经挺多了。
点完单,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桌位。
许运昌替她拉开椅子,自己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以前在版纳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没有这么一起吃过饭,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气氛突然有些不一样了。
莫名有些暧昧。
趁着佟珍珠扭着头等菜的功夫,许运昌盯着这让他魂牵梦绕的妙人儿,她还是那么美,她似乎更美了。
那白嫩的脖颈,那可爱的耳垂,那秀美到极致的侧颜,那微微嘟起的红唇,都让他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但当然不能。
以前在版纳的时候,佟珍珠能察觉到,许运昌对她应该是很有好感的,她也觉得他很不错,可这种不错,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欣赏。
回了北京以后,她的内心反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就此刻,许运昌坐在她的对面,她抑制不住的雀跃,一点点的幸福感,酸和甜同时充盈心间,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但也因此有些拿不准。
而且重活一世,她不想那么快下一个定论,有的是比感情更重要的事儿。
她首先打破这气氛,问了一个比较残忍的问题,“许运昌,那你是因病返城,工作问题怎么解决啊”
现在社会上的一些情况,也真是挺奇怪的,很多技术岗位其实是很缺人的,但同时,越来越多的下乡知青返城找不到工作。
许运昌笑道,“这不巧了吗,我今天来,是来报到的。”
“在你们学校后勤,电工。”
“所以顺便来看看你。”
佟珍珠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那挺好的,也是挺巧的。”
饭店人太多了,两人匆匆吃过饭就赶紧得撤了。
这边儿不是商业街,这会儿街面上没啥人,佟珍珠和许运昌一前一后的走着,但并不像之前,而是距离很近。
近到有两次许运昌都差点碰到了她的肩膀。
到了校门口,他忽然说,“佟珍珠,我还有事要办。”
说完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佟珍珠一愣,她其实还有很多话要问,五分场的事儿,还有不少知青的情况也想打听,但还是说了一声好。独自走进校园,拐到旁边的小路,抄近道回了教室。
她刚坐下,张明兰就好奇的问,“珍珠,那谁呀,你对象吗”
“别瞎说,不是。”
张明兰啧啧两声,“那人长得可真够帅的,你俩一看就挺般配”
佟珍珠纠正她,“说了不是,我们是一个农场的,他这不刚返城吗,所以才来找我了。”
不对,他不是专门来找她的。
只是顺带而已。
佟珍珠的心情谈不上坏,可也谈不上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