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农场不算忙。
早稻早收完了,玉米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山坡上几乎全种满了橡胶树,按照现在的开荒速度,估计再有半年,漫山遍野都栽满橡胶树了。
因此,农场领导经过研究,并且上报给团部之后,又下调了每天的劳动标准,其他的农活没办法具体定量,但若是开荒,每天每人种一棵树就成了。
也就是说,劳动量一下子减半了。
知青们顿觉松快不少,抱怨声没那么大了。
但有些方面管理的比以前严格了。
前一段时间,发生了好几起知青偷偷回城的现象,现在申请探亲,场里已经不批了。
虽然不让探亲了,但若要是平时请个一天半天的假,非常容易。
这天下午,许运昌和佟珍珠干完活儿,直接去了山上。
现在佟珍珠已经有了经验,山上的各种菌子,各种药材都逃不了她的眼睛了,一路上她不停的挖呀采啊,很快就有半竹篓了。
里头最值钱的是几朵鸡枞,鸡枞菌和干巴菌价格差不多,然后就是挖到的几块天麻,还有重楼。
不过重楼就是草全株,虽然价格还行,但太轻了,卖不上钱。
这些东西,约莫着能卖五六块钱吧。
这次佟珍珠没去摘树莓,那玩意儿虽然好吃,可太麻烦,太浪费时间了,她自带了两个削了皮的芒果。
上山后,两人没有收集杜仲皮,而是继续挖三七。
万一被二组那帮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他们这次收,就没有那么精细,须根直接被放弃了。
两人一个挖一个采,速度还算快,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装满了一编织袋。
许运昌说,“再多了拿不了了,佟珍珠,咱回吧。”
到了半山坡,佟珍珠捡了树枝,搭了石灶,许运昌也提着处理好的腊肉回来了,他用一把锋利的刀子把肉削成厚片,丢了些香料和菌子,放在破铁锅里煮。
还不忘放了一把洗干净的三七须根。
腊肉的香气越来越浓。
一般这种时候,两人很少说话,都是不约而同的看天边的云霞。
但今天许运昌似乎话特别多,扯东扯西的,说起好多北京城的事儿,说景山公园,说大栅栏的烧饼,说东城的新华书店,还说了后海的滑冰场。
自然而然的,提起来王府井,然后就开始谈论起衣装打扮了。
佟珍珠这两天,正在琢磨怎么做衣服呢,对这样的话题倒是有些兴趣,可问题是,许运昌一个大男人,跟她聊这些,她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谁不知道,农场的高岭之花,仗着人帅气,气质又好,从来不在意穿衣打扮的,衣服破了都是随便缝一缝,那补丁打的,也就他还成,换了别人就是乞丐装了。
这么着绕了半天,许运昌才突然问道,“佟珍珠,你觉得那天刘爱玲穿得裙子好看吗”
佟珍珠顺口说,“还行吧。”
许运昌点了点头,又说起别的事儿了。
杂七杂八的又聊了一会儿,菌子炖腊肉做好了,就着饵块饼吃,真得特别香。
第二天上午,佟珍珠像往常一样,带了点水果去上工,却发现许运昌还没来,这可真挺少见的,自从他调到九组,这都一个多月了,从来也没有晚来过啊。
不过她也没有在意,趁着他没来,正好她可以多干点儿。
她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了梯田,累得满头大汗,掌心都磨得发红了,还是没见到人影子。
佟珍珠歇了口气,放下铁锨去找马庆林领树苗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组长,许运昌今天请假了“
马组长说,“对啊,请了一天假,你干完活儿下工就行了啊。”
佟珍珠继续挖坑,栽好树,把所有的土回填,然后浇上水,提着工具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最近知青们都下工早,宿舍的其他女知青早都回来了。
林红有点诧异,“珍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孙茂利去年在菜地边上种的西瓜熟了,还挺甜的,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佟珍珠说了声谢谢。
按照农场的规定,她上午就算是完成了全天的劳动任务,下午可以不去了。
佟珍珠午睡后醒来都两点多了,洗头洗衣服,趁着其他人不在,还洗了个澡。
本来她是躺在床上看书的,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林红叫她起来的时候,她还正在做梦呢。
“刘书记让你去一趟呢,快去吧”
佟珍珠觉得奇怪,这个时间找她什么事儿,不过,她正想借用刘书记家里的缝纫机呢,就提了一包点心水果去了。
刘书记一家对她都很热情,得知她还没有吃晚饭,一定要留她吃饭,吃过饭,刘书记才说了,“小佟同志,你运气太好了,不用等到明年上学了,现在就有个机会。”
佟珍珠精神为之一振,“真的”
刘书记点了点头,“是北京中医学院举办的护士培训班,咱们五分场就分到了一个指标。“
这还是他在团部拍了桌子,发了一顿火之后的结果。
佟珍珠激动地简直说不出话来了,“刘书记,谢谢您”
刘书记笑了笑,“这可并不是照顾你,今年上学推荐指标,本来多一个就是你了。”
巨大的喜悦把她砸懵了,她甚至都忘了要借缝纫机的事儿,把网兜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就跑出来了。
回到宿舍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要离开这里回北京了。
算算时间,比上辈子还提前了大半年呢。
在女知青里面,佟珍珠的东西不算多,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其实也就几件衣服和床单被褥,一个旧皮箱,一个编织袋就能全部装下了。
佟珍珠再次数了一下手头的钱,这两个月她没给姥爷寄钱,再加上卖菌子和药材的钱,倒也攒下了两百多块。
这点钱虽不算多,但不仅路费不用愁了,回到北京后,几个月的生活费也有了。
从五分场返回北京,这一路上得倒好几次车呢,运气好一个星期能到家,运气不好,就得十来天了。
这一路上车费住宿费还有吃饭的钱,加起来可不少呢。
她刚把钱用手绢包好,放回了上了锁的箱子里,在院子里乘凉的白素云进来了,冲她挤眉弄眼的说道,“佟珍珠,高岭之花来找你了”
他俩因为是假装处对象,不像人家那真搞对象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一块,许运昌从来没有在下工时间找过她。
她当然也没有这么做过。
不过佟珍珠正纳闷呢,整理了一下头发就出去了,一见面就问,“许运昌,你今天请假了,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景洪。”
不知为何,佟珍珠突然有了一些预感,果不其然,许运昌将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她,“景洪那边的三七价格更高,我去卖三七了,顺便去了趟商场,给你买了一条裙子。”
佟珍珠不看也不接,低声说,“许运昌,你别过分啊,咱俩是假装处对象,不是真的,这裙子我不能收”
许运昌冷着脸,“我就看不惯有些人,成天的臭显摆,这裙子你穿上,保准比那刘爱玲好看一千倍”
佟珍珠忍不住笑了,“你可真行,何必跟那种人置气呢”
许运昌很想说不是置气,她那么漂亮,却成天穿着破衣烂衫,他早就想给她买两件新衣服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天上的星星闪烁,月亮躲到了云层里,黑夜很好的隐藏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沉默了数十秒,他噗嗤笑了,“佟珍珠,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置气,这是男人之间的面子,你不会不懂吧”
说完,把衣服硬塞给她,大步流星的就走了。
这人怎么老这样啊。
佟珍珠第一次大声喊了他,“许运昌,你给我站住”
许运昌其实也没走多远,立马站住了。
佟珍珠跑过去,,“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啊,赵建林和刘爱玲那俩人,我都不爱搭理的,不说这些了,我还有重要的事儿没说呢。”
许运昌问,”什么事儿“
“北京中医学院举办的护士培训班,五分场就一个指标,场里给了我。”
许运昌就像听到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语气特别平淡,“那挺好的,什么时候走啊”
佟珍珠咬唇,“明天上午。”
许运昌说,“既然你要回北京了,那这衣服你就更应该收下了,就算是我送你的上学礼物,”
“恭喜你啊。”
尽管他说的那么合情合理,可佟珍珠知道,这裙子她不能要,礼物也分很多种,普通的男女关系,不会送这种礼物。
除非是恋人之间。
可他俩处对象,本身就是假的呀。
她把纸袋又硬塞回去,混乱中,她碰到了他的手。
他自然也碰到了她的。
她的小手真滑,真软。
他一下子又想到了那次背着她去卫生室,那不可思议的柔软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当时他的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一片空白的。
许运昌用力一推,佟珍珠踉跄了一下,那人已经在两米开外了,笑着跟她说,“你明天怎么去镇上,我骑车送你去吧”
佟珍珠说,“不用了,刘书记说,明天正好有团部的车,能直接把我捎到景洪。”
许运昌冲她摆摆手,挺潇洒的说,“好吧,祝你一路顺风。”
“有缘再见。”
回到宿舍,不知为什么,佟珍珠有点不开心,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又整理了一遍,忽然看到许运昌的两块布。
顿时有些懊恼,刚才出去,为什么忘了把这个还给他。
她特意把它拿出来,和那件裙子一起都单独放在了一个网兜里,打算明天还给他。
第二天早上八点,佟珍珠在场部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虽然她走得很突然,但这种事儿,还是迅速传遍了,不少知青都来送她,她一直在寻找一个身影,可一直等到八点半,团部的吉普车要出发了,许运昌也没来。
她本来想把网兜让其他知青转交给许运昌,可她转念又想,这段时间他帮了她不少。
回到北京,她也可以抽空把衣服做好,然后寄过来的。
吉普车渐渐驶离了五分场,那大片大片的漫山遍野的橡胶林也越来越远了。
佟珍珠忍不住回头望,这是她待了三年的边疆农场,在这里她挥洒过无数汗水,也偷偷流过好多次眼泪,也是后来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地方。
如今她真的要离开了,心底却又有了千丝万缕的不舍。
返京的路途不算太顺利,到了景洪之后,倒是很快就坐上了去昆明的火车,可到了昆明,火车站乱哄哄的,一连三天都没买着直达北京的票,没办法,她只能坐上了去贵州的火车,从贵州又去了湖南,然后才从怀化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在离开西双版纳的第十二天,她终于踏上了首都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