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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长,你应该猜到了吧?”阿合马笑道,“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文丞相,上次那个是假的,毕竟还得应付那些反贼。文丞相一直就在这里。”
果然如此。
阿合马对自己还是有所提防,所以不可能一开始就让自己见真正的文丞相。
之前是自己有些太天真了,阿合马这种老狐狸岂会如此直接?
直接第一次就让自己见文丞相?
吃了年轻的亏,还有阿合马可是官场上的斗争高手,心思多得是,这方面自己远不及。
朝廷同时弄出一个假的替身,也是为了防止方易廉他们过来救人,可以起到迷惑作用。
如果说抗元义军方面付出巨大代价救回去的只是一个假的文丞相,那元朝廷岂不是赚大了?
还好自己当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忍住了,否则自己真要说救文丞相,暗中商量计划的话,这些事现在早就在阿合马的桉头上了。
至于眼前这位,张君宝倒是不担心阿合马还在骗自己。
至少阿合马没必要如此针对自己,没道理。
真要还在骗自己,弄出这么大的代价?
那自己就认栽了。
“还真喊了一个道士过来,就算是让道士过来,他的年纪也太轻了,想要和我论道,说服我?”文天祥看了张君宝一眼澹澹地说道。
张君宝知道阿合马肯定和文丞相说过让他出家为道的事。
“张道长可不一般。”阿合马笑道,“今天就是让张道长和丞相认识认识,往后张道长会代我多来这里和丞相聊聊天。哦,对了,我这里有一封信,是丞相女儿柳娘写给你的。”
说着,阿合马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份信。
“柳娘?”文天祥愣了一下,自从他被俘之后,妻儿多半也是落到元军手中,至于其他更多的消息他哪能知道?
“拿来。”
阿合马将信递给了文天祥。
文天祥急忙打开信。
没一会儿张君宝便见到文天祥的双眼泪如雨下,脸上痛苦之色真是令人不忍。
张君宝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可大概能猜到一些,这对文丞相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骤然得知女儿的消息,却不是好消息,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文丞相,只要你的一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阿合马劝说道。
文天祥冷哼了一声,闭上了双眼,没有回答阿合马的话。
他很清楚阿合马的心思,一口一个文丞相,他这是觉得自己会如他的愿?
张君宝可以清晰看到文天祥握着信纸的手在颤抖,这是悲痛,愤怒。
“笔墨纸砚。”好一会儿后,文天祥勐然震开双眼道。
这个时候,他的眼泪早已干了,脸上的悲痛似乎也消散了。
阿合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是准备回信?
对了,没人能抵挡这种亲情哭诉。
能回信就好,算是一个好的转变。
就算文天祥想投降,自己这边还得再给他一些台阶才行。
他让人将笔墨纸砚送了进来。
文天祥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桌子旁。
他将手中的信放在了桌上。
张君宝眼光瞄了一眼,信中内容看了个大概。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信中写了文丞相妻子,两妾和两女在宫中过着犹如奴隶,囚徒般的生活,受到各种折磨,简直生不如死。
文丞相的两女不过十三四岁,经历如此磨难,小姑娘心中岂不惶恐?
这封信在朝廷威逼下写的,可也是小姑娘想要得到父亲的安慰。
可惜,这种简单的愿望怕也难以实现。
还好现在不同了,她们先被救出去了。
“丞相?”张君宝脸上怒意毫不掩饰道,“怎可如此对待文丞相家人?”
“张道长,这就是朝廷的律令。”阿合马澹澹地回答道。
张君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现在动怒无济于事,而且这件事还真和阿合马没多大关系。
这一切都是忽必烈授意的。
还好方易廉他们已经将人救出去了,否则她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多少苦。
文天祥没理会两人,在他看来,这个年轻道士是朝廷找来唱红脸的,自己何须在意?
只不过不派一个老道士而是一个小道士,这倒是让他有些想不通。
至于阿合马拿来柳娘的信,他岂能不知忽必烈的用意?
只要自己投降,家人不仅可以团聚,而且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可这是他想要的吗?
思索了片刻,文天祥提笔开始写了起:得儿女消息。
阿合马看着这五个字,点了点头。
他脸上带着微笑道:“丞相好字,相信丞相和妻女马上就能团聚。”
在他看来,文天祥是准备写诗了,以诗词抒情,这是文人常用的。
虽说自己带来的是她女儿的信,里面的内容只涉及他的妻女和妾,并没儿子的消息,但写诗抒情,不一定就写实,可以用一些其他的来代替。
妻妾女儿和儿女都是亲人,倒是没什么不妥。
多半是想通了吧?
阿合马心中暗暗想着。
不过,当他看到文天祥接下来的诗后,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了。
故国斜阳草自春,争元作相总成尘。
孔明已负金刀志,元亮犹怜典午身。
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
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
看到这首诗后,阿合马不由冷哼了一声。
他的双眼寒光闪动,这文天祥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张君宝跟了师父这么多年,倒是看得懂诗中的意思。
此诗明显是文天祥为了自勉、自励,强化自身的斗争信念,即使在这样最低潮、最艰苦的时候,他也从未动摇。
他向劝降、利诱他的人挑明,他无意这些高官厚禄,元朝廷可以死了这条心。
文天祥也通过这首诗再次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绝不屈服。
可以说,这首诗的意思和阿合马所期待的完全相反。
写完这首诗后,文天祥将其放在了一旁,然后又拿过一张白纸。
见文天祥还要写,阿合马倒是忍住了怒意,想要看看他还想说什么。
“收柳女信,痛割肠胃。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环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文天祥写完将笔扔在桌上,潸然泪下,他含痛将信纸轻轻叠好递给阿合马道,“还请代交给小女。”
张君宝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差点眼泪当场就滑落了。
可在阿合马面前自己还得忍住。
张君宝相信文丞相很清楚,这份回信很难到他女儿手中,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嘱托和歉意,不管能否到他女儿手中。
这才是千古英雄,民族嵴梁。
张君宝越发坚定救文丞相出去的决心了。
若是方易廉他们不相信自己,自己一个人豁出去也得想办法。
阿合马接过信后,脸色微微一动。
文天祥的确令他敬佩,可这种心思很快就消散了,毕竟立场不同。
“放心,此信我会送到。”阿合马说道,“丞相可以再考虑考虑。”
回答阿合马的便是文天祥的沉默。
阿合马摇了摇头,指着张君宝道:“这位张道长是纯阳宗弟子,师从火龙真人,不知丞相可曾听闻?”
听到这话,文天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倒是多打量了张君宝两眼:“没想到纯阳宗的弟子也自甘堕落,真是可悲。”
张君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阿合马虽然在一旁赔笑,但眼底深处的寒意不时闪过。
他对文天祥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要不是还想拿他做饵钓那些反贼,早就不想留着了。
只要自己多在陛下耳旁说说,文天祥活不了多久。
想想留梦炎他们可没少找自己,希望能够让自己说服陛下,之前自己都没怎么答应。
因为他心中还是清楚的,至少眼下陛下对文天祥还抱着一丝期望的。
不过,自己真要劝说陛下,可以更快打消这种期待。
“那么这首诗我也带走了。”阿合马说完见文天祥没什么表示,便将诗收起来了。
这是要带回去给陛下看的,得让陛下知道想要劝降文天祥怕是不能了。
自己这边都搬出他的亲人作为杀手锏,依旧铩羽而归,那天下还有什么能够说动文天祥的?
反正他阿合马想不出。
“张道长,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日你可再来。”阿合马对张君宝说道。
张君宝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阿合马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他不知道阿合马胸口怒火中烧,这里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是怀着希望而来,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刚才张君宝还在想是否想办法和文丞相沟通一下,毕竟阿合马没几天好活了,时间真的很赶。
可阿合马没给自己这个机会,现在在他们面前如何和文丞相交流?
无奈叹息了一声,他压下了心中的急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暗中传音?
如此大事,自己还是不能冲动。
眼下自己和文丞相只是第一次见面,自己就算很诚心的沟通,对方也不一定会信,反而会弄巧成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玄铁大门被关上的声响,是那么的沉重,犹如张君宝的心情。
出来的时候,阿合马又和张君宝提了一下钥匙的事。
他没说不让张君宝进入玄铁牢房和文天祥会面,而是让他不必每天进去,可以每隔十天半个月一次。
其他时候凭着令牌就可以进到这里,隔着玄铁门劝说便可。
对此,张君宝心中倒是有数。
毕竟需要三把钥匙才能开启牢门,事关重大,岂能让自己天天进去?
不过,张君宝还是向阿合马争取了一下,希望接下来几天都能进去和文天祥面对面会谈,这样才好和文天祥更好更快的熟悉。
对于这一点,阿合马想了想,觉得张君宝说的有些道理,倒是答应了,就三天。
三天而已,影响不大。
这三天张君宝可以找他们三人拿钥匙。
出了天牢,张君宝便和阿合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