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迷离如梦,堂外春光满园,而满园的春色似从户外悄然蔓延到了堂中。到了这种地方,看到那婢女这般卑微恭敬的动作,只怕是个男子都明白这婢女的用意,亦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谁会辜负旁人的好意?谁会为难这楚楚可怜、又带着些诱惑的美丽婢女?
单飞未动,他那一刻如同面前冷冰冰的玻璃台般,只是看着那婢女的双眸。常人或许会被那女子旁的地方吸引,但他在那女子来到堂中时,就已留意到婢女略有不安的神色。
请客一人足矣,卷福不用带那多人手,卷福的意思是不是他单飞若不来的话,就会让那些人强迫他到来?
如果是阿九派人来找,他有什么道理不来?
奉酒是待客之道,他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这婢女身处豪富之家,见到他衣着寒酸模样,若露出轻视的表情实属正常,婢女这般不安又是为了什么?
单飞不通此地的言语,但知晓世界各地的人之常情没有太多的差别——卷福没有善意,这婢女亦有问题。
婢女不安是因为酒里有问题?
脑海中念头闪过,单飞笑道:“我今日不想饮酒,你喝了吧。”
那婢女见单飞并不举杯时,神色已有丝不安。听单飞这般说,那婢女脸色更变,她跪地急退,手一抖,整个酒杯均是落在了地上。
葡萄美酒染红了名贵的波斯地毯,如同血染般。那婢女忙用贵霜语说了几句,拿着酒杯急急的退下,头亦不敢回转。
单飞看着那婢女的慌乱背影,微皱下眉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半晌的光景,堂外有脚步声响起,几人从堂外走了进来,为之人一脸胡子杂草般乱长,一双手上黑毛显著。此人膀阔腰圆,看起来着实就和黑熊般。大步走到单飞的面前,那人哈哈笑道:“贵客为何酒不饮、饭不食,莫非怕本侯相害不成?”
他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一双铜铃般双眼中却没有笑意,只是盯着单飞,似有戒备又似奇怪……
单飞在那人说话时已看到那人身后除了卷福外,有两人最是奇异,那两人均是瘦削如同竹竿般,容貌一般无二。单飞留意的不是这两人居然是双胞胎,而是看到这两人腰间都插着柄长剑。剑鞘极窄,里面的剑看起来亦是辛辣,而这两人的右手均是极近剑柄,五指修长干燥而且有力。
目光一闪而回,单飞拱手道:“侯爷相招,不知有何贵干?”他见这人居然精通中原话语,难免有些意外。不过此人一来看似豪爽,实则是倒打一耙,倒不是轻易相与的角色。
单飞知道纠缠酒中是否有毒意义不大,索性开门见山的询问。
那熊般的男人不想单飞一句话就岔开话题、顺便化解了他的咄咄逼人,意识到这年轻人只怕有点难缠。
他身后有个年轻人已忍不住道:“呔,你小子太过无礼。家父问你话为何不径直回复?你以为这里是中原吗?”
那年轻人看起来比单飞要大上几岁,一来此间后就对单飞横眉立目,见单飞根本不看他,那年轻人一个健步,一拳已向单飞脸颊挥来。
拳风激荡,将将到了单飞脸颊时倏然止住。
双胞剑客右手微紧,已触碰到剑柄之上,却没有拔剑相向,因为那熊般的男人蓦地出手,居然后先至的拉住了儿子的手臂。
拳头近脸,单飞却是眼皮都未眨上一眨,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如熊的男人,仍旧没有去望近在咫尺的威胁。
双胞剑客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警惕之意。他们都是白沙瓦少有的高手,伊始对单飞还有点轻视,但见此人这般冷静,面对侯爷之子的挥拳居然能安之若素,此人若不是傻的,必定是自持有迅猛的反击之道。那两个剑客暗忖,单凭这份镇静,已算高手之流。
如熊的男人眼角似也不经意的抽搐下,垂落儿子拳头时瞪了儿子一眼,转过头笑道:“好本事。本侯就是贵霜的休密侯。”他说出身份的时候,多少有些自矜之意。
单飞知道休密是月氏五翕侯其中的一部。一路行来,他倒着实听阿九说了不少贵霜的事情,知晓当年贵霜部虽是一统诸部,但保留了其余四部的侯位,一方面为了安抚,一方面亦是那四部在贵霜根基深厚,为贵霜横跨中亚、南亚着实立下了不少功劳。
微微点头,单飞平静道:“王爷找我何事?”
休密侯之子见单飞这般态度,不知这人见平民、见达贵均是一般的模样,不由又是怒火中烧,喝道:“见了侯爷为何不拜?”
单飞终于看向那暴躁的年轻人,缓缓道:“礼敬在心,阿谀在膝。在中原若是真正的英雄名士,反不会注重这些世俗的虚礼。”
休密侯之子听出单飞的讽刺之意,不由面红耳赤。
休密侯哈哈笑道:“说的好,本侯许久未听过这般言论了。不知道阁下因何而来?”
单飞听他说的客气,亦客气回道:“我此番前来之事和侯爷并没什么相关,亦不想麻烦侯爷。”
休密侯眼中有怒意闪过,随即故作平静道:“看来阁下不准备说了?”
单飞默认。
休密侯微笑道:“不过阁下说与不说,结果倒是一样的。”本以为单飞会问,见单飞还是沉默,休密侯终道:“阁下已来过白沙瓦了,就应该回转中原了。”
“为何?”单飞微有意外,不想这休密侯不但体宽、管的亦宽。
休密侯自信道:“因为本侯想让你离开!”
他一摆手,堂外又有两个壮汉抬着一口箱子进入。那箱子看起来颇有份量,两个壮汉抬着很有些吃力。
箱子落下,休密侯转到箱子近前,缓缓的掀开了箱盖。
这时阳光正是灿烂,箱内之物更是灿烂的迷人双眼,那双胞剑客冰冷的面容似也为箱中之物温暖。
箱子内并无杂物,唯有黄金满满,阳光下泛着冷冷、却又迷人的光泽。
休密侯掀开箱盖,更是自信道:“你走了,本侯无以相送,这箱金子略作盘缠如何?”
单飞笑笑,“我要这金子何用?”
众人均是诧异,不想单飞居然一口回绝。休密侯之子更是大怒道:“这么说,你执意要和我做对了?”
单飞一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和此人拉上仇恨,“不知阁下所言何意?”
休密侯之子才待放言,休密侯却是止住了儿子的冲动,神色冷峻道:“你们中原有句话说的好,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阁下若是不拿了这箱子金子离去,只怕什么都难带走了……包括自己的性命。”
他最后一句明显有威胁之意,单飞并不畏惧,只是有点奇怪,微笑道:“是吗?”
休密侯脸色一沉,蓦地后退了一步,那两个剑客倏然上前一步,齐齐的拔剑出鞘,剑指单飞道:“请。”
二人手持利剑均是极细,更类似西洋剑的构造。这两柄利剑不宽,但若论锐利之处,绝不让中原剑器。
这两人和休密侯之子不同,显然自持身份,并不急急偷袭。不过二人倏一迈步,已成犄角之势,更兼气度峻冷,已形成强大的迫力。
单飞微皱眉头,不想到此先要打莫名的一战。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有脚步声急来。一个下人急匆匆的到了堂边卷福的面前低语几句。休密侯眉头微扬之际,卷福向休密侯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休密侯脸色微变,和那两个剑客交换个眼色,那两个剑客缓缓摇头。
休密侯哈哈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收起剑来?”
那两个剑客后退一步,还剑入鞘,又和没事人一样。
单飞略有意外,知道事情有变,随着休密侯的目光向堂外望去时看到一人在几个下人的陪同下大步的走了过来。
休密侯换去脸上的狠意,哈哈大笑迎上去说了句什么。
单飞听不懂休密王所言,但见其举止,就知道休密王必定说什么——哪股风把你这贵客吹过来了?
来人身着轻甲,体形如豹子般雄壮,但脚步又是极其沉稳,听休密王所言,果然回道:“不是那股风吹来的,是贵霜王有旨。”他说的竟是中原话。
休密王神色微变。他身为五翕侯之一,绝对老经世故,暗想这里就单飞一个中原人,来人居然说起了中原话,当是为了让单飞听得明白。
单飞不识,休密王却知来人正是贵霜副王。贵霜副王和中原的司空类似,是为贵霜帝国第二号的实权人物,位置还在五翕侯之上。
休密王找单飞前来,本想悄然解决秘事,甚至径直除去单飞,但见贵霜副王前来,他知道事情无法遮掩,这才让手下收剑。
“不知贵霜王有何旨意?”休密王作势要跪。
贵霜副王一摆手,止住了休密王的礼节,径直道:“旨意和侯爷无关。贵霜王有旨,请单飞入宫相见。”
一言出,众人皆惊,在座的均是多少知情的人物,听贵霜副王这般说,忍不住想——这年轻人果然事关重要,但消息怎会这般快的到了贵霜王耳朵中?贵霜王如何会这般决断?
单飞居然还是平静的表情,只是对那副王拱手道:“有劳。”
眼睁睁的看着单飞随贵霜副王离去,休密侯之子再也耐不住焦急,狂躁道:“父亲,怎么办?贵霜王找单飞前去,难道真的准备将妹妹嫁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