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不寒而栗。
徐过客说的严重,单飞却不认为徐过客是危言耸听。当时诗言提及女修宿命对他和孙尚香会造成阻难时,说的有点含糊,却已指出孙尚香是晨雨的事实。让单飞困惑的是,诗言为何不径直说明这点?
那时诗言反复强调“女修传人的宿命”,却不说出宿命的内容是什么,单飞并未深想,或许在他潜意识中,既然肯定孙尚香是晨雨,他又不介意孙尚香是否回忆起往事,那事情就算解决了。可如今看来,他还是“天真”了一些。
他亦是犯了很多人常见的错误,以为把问题视而不见就不会是问题,但这个问题根本不能被忽略!
单飞不熟悉女修,但从以往的蛛丝马迹中,他如何看不出女修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
谁都以为女性柔和,很多人认为女性当政会让时局缓和一些,实际上大多女人在大权在手后,所用的手段不会和男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吕雉、武则天这两个华夏的女性当权者已清楚的验证这点。
女修所握的权利远比吕雉、武则天还要大很多,她以诛杀使用异形香者为己任,甚至深眠邺城之下还不忘记让单鹏、巫咸二人将事业做下去,这个女人的执着可想而知。
“夺舍”两字让单飞如梦方醒。很多人不认为旁人会做的更好,就一定会经手来做,女修自封邺城之下,但对消灭异形香源头从未忘却,她原来要借用传人来实现自己的计划。
白狼秘地本是异形香的源头所在,女修对其下手将其连根拔起顺理成章。
要验证他单飞这些想法其实很简单,只要他再上去,看孙尚香要去哪里?!
单飞脸色青,恨不得立即出了云梦秘地,忍不住道:“姬归呢?”别人千方百计的进来,他如今却只想先离开再说。
徐过客一直观察单飞的神情,见状道:“你要上去也不用急于一时,总要先帮云梦解决眼下的问题再说。”
单飞暗皱眉头,“楚威的问题?”
他看的清晰。问题不在楚天理,而在楚威。楚天理违反了云梦的规则,但问题的根本却在于规则的不合理。孙尚香说的不错,规则如果不能保护善良之人、反倒让人变得丑恶,那规则定然出了问题。
楚威是规则的维系者!
矛盾在于楚威不能放弃他维护的规则。
楚威看似固执,但华夏数千年来,这种人在世间实在数不胜数!
徐过客轻轻点头,“魏先生说过,姬归还在,夜星沉就难奈何云梦秘地,可楚威在,夜星沉就有机可趁。如今姬归已意识到魏先生的警告很是正确,知道云梦秘地不能独善其身,因此他有意助你。”
“助我?”单飞反倒一愣。
“不错。”徐过客微笑道:“你以后若让姬归帮手,他绝对不会推辞。马先生、魏先生亦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他们认为你一定会破解夜星沉和鬼丰灭世计划,亦能阻止女修。”
“阻止女修?”单飞眼皮又跳,这和他当初听到赵达让他阻止鬼丰一般的荒谬,他有什么能力阻止女修?
可他这一次却没有反驳,反倒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他不能不慎重的面对这个问题,哪怕压力山大——女修在用孙尚香做件极为凶险的事情,女修既然用夺舍之法,就算危险也不过是重回邺城,但孙尚香遭受的险恶不问可知!
叮叮叮!
有声音如铜磬敲响般传了过来,单飞抬头望去,就见四处有人不停的涌出,缓缓到了桃花林的一角。
单飞虽知此间人数绝对不少,但蓦见这多人涌出还是有点错愕。
一中年人身着布衣,似缓实快的走到了单飞的面前,拱手道:“不才姬重。家父姬归。”
单飞客气的抬手还礼。
姬重道:“家父请单公子前往此间集会做个见证。”
看单飞有些不解,姬重解释道:“每当此间有裁决生,宗主就会让所有人到场做个见证,以示公平。”
单飞微有叹息,倒不知姬归如何解决此事。他若是姬归,只怕也是大为头疼。见姬重若有期待,单飞终道:“请姬先生领路。”
姬重倒和楚天理不同,很是成熟稳重,领路时不忘感激道:“不才还要感谢单公子救了内子和弦曲、弦歌。”
单飞摇头道:“不是我救的。”
“可也是单公子的朋友出手的,不是吗?”姬重微笑道:“家父早说过天女传人与众不同,今日得见,实在幸会。”
二人交谈中已近了人群,人群自让出一条道路让单飞进入,单飞见场中立着姬归和楚天理,楚威却是不知去向,微有诧异。
这种时候,楚威如何会不在?
姬归神色间多少有丝无奈,见单飞前来,微有扬声道:“此间有外敌入侵,赵思益心有积怨,联手外人要对云梦不利。”
众人多少知道外边的情况,难免议论纷纷。
姬归等议论稍平,这才又道:“赵思益图谋已久……”他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掠过,有人忍不住垂下头来。
单飞心中微凛,暗想眼前这些人看似围观群众,实则哪个到了世上均能掀起不小的风浪。赵思益临死前曾说——以他这般本领,为何要守在枯燥无趣的地下,为何不去享受一下人生?
赵思益不见得是个例!
围观的众人中说不定会有赵思益的想法、甚至会想参与进来!
姬归眼中闪过丝怜悯,继续道:“赵思益做的实在过火,已得到应得的下场。你等应以他为戒,莫要重蹈覆辙。”
单飞看着那睿智的长者,多少有些钦佩之意,他知道姬归这么说,明显就是不准备查下去了。
做人本是难得糊涂,有些人犯错或许出于一时的诱惑,姬归见识广博,如何会想不到他单飞想的?姬归这般宽容就是想给那些人一条出路。
“好了,散了吧。”姬归轻声道。
众人愕然,单飞、楚天理最是困惑,单飞还能忍住不语,楚天理却是嗄声道:“宗主……宗主……”
楚天理游目四望,脸上肌肉跳动不休,还是坚持道:“楚天理亦有错!宗主为何不加惩戒?”
姬归凝望楚天理良久,这才轻声道:“这几日,你着实辛苦很多。我和令尊商议后,决定将你提为行刑长老。这件事……我倒是忘说了。”
单飞怔住。他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亦看出姬归不是忘记说,而是不想说的意思。
姬归转身要走。
咕咚!
楚天理已跪了下来,嘶声道:“宗主!”
“你还要说什么?”姬归缓缓转过身来,眼中带着无奈之色。
“我爹呢?”楚天理惊颤道:“他……去了哪里,求你告诉我!”他亦是做梦没想到这件事会这般解决。但他毕竟比单飞明白云梦秘地的事情,转瞬想到一个极为让其心颤的规定。只有那个规定才会造成这般结果,可是父亲却会……
心中绞痛,楚天理哀求道:“宗主,一切都是天理的错,要受惩罚的是天理。求你告诉我爹的下落。”
“他不让我说。”姬归皱眉道。
楚天理伸手拔出单刀就要抹向脖子,却被姬归一把抓住,姬归盯着楚天理,轻叹道:“你这是做什么?”
“宗主不告诉我爹的下落,天理就死在这里。”楚天理颤声道。
姬归默然片刻,缓缓看向单飞道:“单飞,此间犯错的人必须要惩戒,这是千年来不变的规则。不过若有人肯为犯错的人担当错误,他肯上祭台、而且有能力上祭台的话,倒可以免了有错之人的过错。不过这种人并不多。”
他说的颇绕,单飞却已明白,心中震撼道:“楚威为儿子担下过错,代替儿子去上祭台,换取楚天理担任行刑长老的机会?”
姬归未语。
楚天理却是怒吼一声,就要向祭台的方向冲去,可他转瞬被姬归抓住,楚天理挣脱不得,嘶声叫道:“犯错的是我,不是我爹!宗主,你不能这么做!宗主,求求你,你让我去见我爹,我……”
“他不在此间了。”姬归缓缓道。
楚天理身躯一软,单飞还能冷静道:“他出了云梦泽?”
姬归点点头,眼中闪过狡黠之色,轻声道:“我虽答应他不说,但没有说过不让别人看到。”
“什么?”单飞不解道。
姬归却已一摆手,空中蓦地闪过影像,影像中只有楚威和姬归两个。
空中的楚威双眉凝冷,影像中的姬归轻声道——天理做事是违背了规则,但毕竟是人情所至,法理不外人情,先祖是定下了规则,但规则不应该是桎梏。楚威,这件事不如就算了如何?
楚天理听姬归说父亲不在此间时,只以为父亲已然去了,但听空中言语,忍不住抬头望去,泪盈眼眶。
——姬归,你错了。例不能破,千古来,不知道多少帝王将相从小小的破例开始,终导致贪婪腐朽丛生,我毕生维护云梦的规则,你让我亲自来破掉这个规则,那以前的维系又有什么意义?以前因此死去的人又找谁讨回道理?但是……我会代替天理上祭台赎罪。
单飞看着影像中的楚威神色痛楚,暗自叹息。他虽不赞同楚威的做法,但理解楚威为何要坚持。
破例了,就是自己打破了自己毕生的信念;破例了,生命可以延续,可坠入了预期的轮回,延续又有什么意义?
楚天理早就泣不成声,他一直憎恨父亲,憎恨父亲为何如此冷血的不近人情,但在听到父亲所言后,他才蓦地明白一点——父亲也有他的无奈,他不是爱的少,实则是给不了太多。但到真正生死关头时,父亲为了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最终选择的还是父子之情,而不是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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