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婚?”唐娜呆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摆了摆手:“可这怎么可能呢?他说自己要去求婚”
虽然没有克拉拉的帮助,但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当莫里斯先生聊起伊梅拉·贝儿时,他的脸上对爱的向往的神色看起来绝不是弄虚作假。
克雷顿竖起自己的左手,用右手指了指无名指的位置:“你有注意到他的左手无名指吗?上面虽然没有戴戒指,但勒痕很清晰,没有多年的佩戴是无法造成这样的痕迹的。考虑到他现在的岁数,他或许家境不错,所以父母很早就为他安排了婚姻。”
像这样的例子,克雷顿见过许多次了。
有些富豪、贵族或是耽于享乐,或是将自己的事业视作比家庭更高,他们不愿意陪伴自己的孩子,孩子五岁前由母亲和奶妈陪伴,五岁到十岁由家庭教师陪伴,十岁后就去了寄宿制学校,这些人直到成年,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也不到一百个小时,然后为了家族的利益,这些孩子的婚姻最终也由父亲决定。
而这些人呢,他们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但也不愿意放弃继承权,所以他们能做出的最大叛逆,就是不爱那个由父亲指定的妻子。
至于他们会因此变成什么样子,看看莫里斯先生就知道了。
“可是他说要去求婚。”唐娜又重复了一遍,她还是不敢相信莫里斯会这么做。
他看起来风度翩翩,而且是一个有着精神上的追求的人。
他应该高尚。
“如果他已经结婚了,他是不能再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的,这是常识。所以他可能已经和妻子离婚了!”
她站在原地,希望叔叔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克雷顿眼带怜悯:“亲爱的傻姑娘,考虑到新娘的年龄一般会比丈夫小,我觉得她现在应该还尚存人世。就是因事故不幸去世,那今天离她去世的日子也该不远。莫里斯先生现在就找上了另一位女人,未免有些薄情了。”
“再者,求婚和结婚也是两码事。这个世上有一种事情叫假结婚。只要愿意花点心思弄个假的公证人,再来张假证书,一件假珠宝,要不了多少钱,事情基本就办成了。很多热恋中的女人都吃这一套,等到这些骗子感到腻味,他们就找个由头离开,或者突然销声匿迹,受骗的女人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或许接下去的一生也只是以为他们在外头出了意外。”
唐娜瞠目结舌:“他们就不怕受骗者通过名字找到自己吗,那”
她停了下来,忽然想到之前克雷顿坦然报出假名的举措。
是了,如果其他都是假的,那么名字凭什么例外呢?
但是
“贝儿小姐要是最后才知道他是个骗子,那该多伤心呀?他可是个追求美的狂热者,怎么忍心让美丽的贝儿小姐伤心呢?”唐娜捂着额头,下意识地要为自己期望看到的可能辩解。
克雷顿的下一句瓦解了这份质疑的基础。
“孩子,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不会也追求悲剧美呢?。”
唐娜踟蹰了,她知道克雷顿除了莫里斯结过婚以外的结论都是推测,但她现在却不得不和他一起怀疑莫里斯了。
莫里斯刚才可是例举了不少悲剧美的例子。
“我们得去验证一下。”
她微微提起裙摆,一个大跨步向着后台冲去,克雷顿缓步跟在后面。
女士化妆间外的走廊里,已经卸完妆的伊梅拉·贝儿正捧着鲜花,倾听着这位名叫莫里斯的英俊绅士的表白。
坦然地说,她不能不为自己受到欢迎这件事高兴。
当女侍者来化妆间的时候,说外面有一位奇怪的仰慕者,正在寻求一位女士的爱,并且他是这样说的——他要见一个名唤卡洛塔的可爱女士,她无情的时候自称布狄卡、人们有时候称她优雅露丝、有时候也叫她仁慈的莱斯丽,在她做女占星师的时候,阿比盖尔是她的名号。
伊梅拉·贝儿一听到这些就全明白了,这些名字正是她所出演过的角色,如果不是特别喜欢自己,那这位绅士是绝不会记住这么多自己饰演的角色的。
因此她一卸了妆,就兴冲冲地来见这位有趣的仰慕者。
这次见面令她感到十分惊喜,这位莫里斯先生看起来仪表不凡,谈吐高雅,更别提他对戏剧的理解是如此出众,
他夸赞她的美貌和演技,还看出她对演出细节做出的私人改进,赞许这种行为使得古旧的剧本化腐朽为神奇,甚至还能说出连她自己也无法意识到的关于戏剧天赋的过人之处。
他简直是她的知音。
因此当这个头一次在舞台下见面的陌生绅士半跪下来向伊梅拉·贝儿求婚时,她真心地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但就是在这美妙的时刻,有人打断了他们。
一个披着红斗篷的漂亮黑发女孩提着裙子小跑过来,身后还有个特别高大的绅士跟着,他们的眉毛和鼻子很像,似乎是亲属关系,才一过来,那个女孩就急匆匆地冲着莫里斯先生大呼小叫。
“莫里斯先生,刚才有个仆人在观众台上到处嚷嚷,让我们休息都不成。”
“我们叫他来问话,他说是他家的女主人有急事要找自己的丈夫,和某个重要的保险柜失窃有关。他报出的名字我们都不认识,所以打发他走了。但是我们后来想了想,他描述的男主人形象似乎和您很像,所以我们决定还是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跪在地上的优雅绅士莫里斯先生忽然跳起来,冲着舞台的入口猛窜了过去。
毫不夸张地说,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伊梅拉·贝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真命天子的背影倏忽远去,消失在门后。
几秒钟后,贝略家的叔侄齐声大笑,他们在走廊上笑得前俯后仰,旁若无人。
“他跑得真快!”
唐娜·贝略想要抹掉眼角的泪花,但是怎么也擦不完。她简直笑得肚子痛。
克雷顿站在旁边为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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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可没有对唐娜做任何指导,刚才的话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怜的伊梅拉·贝儿小姐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差点为一个意图猎艳的花花公子所骗,当即把手里的花扔了,并好好感谢了他们一番。
从剧院走出来,唐娜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
她脖子上多了一条漂亮的丝绸缎带,那是伊梅拉·贝儿小姐的赠礼。
伸张正义之后,她看什么都顺眼,也不再和克雷顿提及理念上的区别了,她给那个自称莫里斯的花花公子上了一课,他却也给她上了一课,让她知道那些善于言辞的人总能隐藏自己心底的邪恶。
他的理论能辩倒克雷顿,但不妨碍他是个烂人。
莫里斯这下是没法骗到伊梅拉小姐了,不过
唐娜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停在街道边,神色忽然有些凝重,她看向克雷顿,征求他的意见:“我们是不是该彻底解决掉莫里斯?我觉得他以后可能会变成制皮师。”
她说的制皮师当然是孽物的一种,只为追求美而生,莫里斯似乎有资格成为它们的后备役。
“不用。”克雷顿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他们最后都丧失了这种激情,变成了平庸的人。他们的恶也只是平庸的恶,根本没资格变成孽物。”
“现在连治安官也没有了,除了我们这样的人,还有谁能惩治他们呢?”唐娜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可以期待一下皇家警察。”
克雷顿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怎么认真,平心而论,他并不相信这种职业的执法者。他在亚新见过许多身着黑衣的皇家警察,他们在首都日夜不息地巡逻,行贿受贿堪称家常便饭,面对贫苦人的态度又堪称冷酷无情。
而且皇家警察的存在也意味着另一件事——加税。
每个警察都必须要装备制服和武器,包括但不限于警棍和手枪,并且还有独立的文员部门,这么一个庞大的武装机构是不可能仅靠民众捐款建立起来的。到时候他不知道要交多少钱。
不过开设这个机构也算有好处,它至少提供了许多岗位,克雷顿认识的许多退伍士兵都可以去应聘,他们有维持治安的经验,而且人还不坏,说不定能引导皇家警察机构中的道德风气。
如果布鲁诺还在
想起了这位老朋友,克雷顿惋惜地叹了口气。
唐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未来又有了希望,重新高兴起来。
“时间还早,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克雷顿看了看天,时间果然还早。
“我们去集市给你挑一匹马,好让你上马术课。”他说。
唐娜现在确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克雷顿收回这个想法。
“如果要上马术课,家里的马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多花钱吧?”
克雷顿拒绝了:“那是从车行长期租来的马,不是我们的马。而且它们是驮货的挽马,不适合骑乘。”
说到马,克雷顿看起来都与之前不一样了,他的眼里出现了凌厉的光:“想要买马,去车行是不划算的。还是得去那些环境混乱嘈杂的集市,看看农民和牧民私人培养出来的马。现在是冬天,牲畜掉膘的时候,就算是不懂行的人,只要好好看那些马身上保留的体膘也能知道它是不是好马,马主人是会对好马偏心的。”
“但是这会儿真的会有人卖马吗?”唐娜有些担心。
正如克雷顿所说,现在是冬天,牲畜正在掉膘,牧民不常在冬天卖大型家畜,因为它们变瘦,而这类交易也常常把肉的分量当做交易的一项权重。
“那我们就去另外的集市看。”克雷顿说,他严肃地看着自己的侄女:“一会儿我挑马的时候你要好好看着,贝略家族世代养马,你可不要丢掉这项本领。”
当他们坐马车抵达最近的集市,遍地的土石和牲畜粪便让他们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南布利加。
杂乱的摊位不讲究间隔排序,地上铺一块毯子就能当做店面,因此道路变得十分拥挤。
小贩们都穿着冬衣,或站或坐,而除了地上堆着的杂乱商品,都是些私人制作的工艺品或者香皂、保养油,坚果、腌货、兽皮还有二手衣物,甚至是自己配置的不知道什么功效的药品。可能是顾客的人在摊位边大声询问价格,或是窃窃私语着,体量更大的小贩旁边有推车堆放着货物,他们的脸上神气更足,讨价还价的声音也更大。
几个小孩在人群的缝隙间跑来跑去,捡拾地上没有被大人发现的硬币。
在人群的中心,他们甚至看到了几个胡须垂到胸前的老巫师在给人看手相,卖护身符,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所有空闲的人都在肆无忌惮地抽烟,抽的很凶,因此烟味能够盖过粪便的味道,这可能也是他们的目的。
在城市的东面也有这样脏乱的地方,它的外貌相比于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来说不算好,但却保有着一份独特的活力。
不过克雷顿和唐娜并不是要到中心去,他们要去的是集市的边缘,来自城市周边的牧民们带着他们的牲畜待在那里,大多是满面愁苦,身后的牛、羊、驴、马仿佛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心情,只偶尔嘶鸣一两声,提醒路过的人可以来买自己。
如果不是急需钱用,没人会在这会儿来卖牲口,这会少挣不少。
克雷顿不在乎这些牧民的背景有多悲惨,只要他正常付费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里的马贩子有两个,他们的马加起来一共十四匹,都栓在相近的位置。
克雷顿带着唐娜走到这些马匹旁边,观察它们的躯干和姿态,过于瘦弱和有病的都不能要,同时他也不会买老马或一头普通的挽马。
他看来看去,只有五匹马的体态符合他的要求。
还得进一步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