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还没走几步,另一个面容清丽的姑娘就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的小径中突然出现,手中还拿捏这一个荷包,傅宴山视力极好,几乎一眼便瞧出那个被她拿捏在手中的荷包,绣工精巧,许是……送人用的。
傅宴山在心中周全了一番后,果断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即便又加快了脚程,像一阵风似的就从宋锦绣的身边走过。
宋锦绣本以来他会停下来与自己问好,刚摆好了姿态,就见着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她错愕的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中的酸涩却是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
那豆大的眼珠顿然就从眼角滑落,她抽噎着看着自己手中精心绣好的荷包,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或许,比那笑话还要不如。
她抬手委屈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却不承想这么一擦,那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可自幼带来的优越感,不允许她放肆的嚎啕大哭,只能小声的蹲在原地抽噎着,然后被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给扶了回去。
一回了屋,宋锦绣更是哭得不行,整个人都哭的颤抖起来,宛姨娘听见之后,忙不迭的登了门,将自个家的傻丫头给抱在了怀中。
“傻丫头,你哭什么了?”宛姨娘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宋锦绣本来就委屈,如今见了自个姨娘,只觉得更加委屈,是以也越发的没了顾忌:“姨娘,你说傅表哥他如何能这样?瞧见我,直接也不与我打招呼,直接就走?你女儿我就是这般见不得人吗?”
“姨娘,我真的好喜欢傅表哥啊。”
宛姨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抱着人不断的安慰:“傻丫头,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又何必非要和七姑娘去抢。”
宋锦绣依旧埋在她姨娘的怀中不断地哭着:“姨娘,我第一眼见着傅表哥,便……便觉得女儿此生非他不可了。”
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时机似的,宋锦绣倏然抬头,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姨娘,哀声哭着,“姨娘你去给爹爹说说好不好?女儿愿同七妹妹嫁过去,伏低做小,为七妹妹马首是瞻,我不求傅表哥此生只有女儿一人,女儿只求能陪在他的身边,红袖添香也好,当个丫鬟婆子也罢。”说到最后,宋锦绣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本来宛姨娘还耐着性子安抚她,如今听见她的这些混账话,顿然间就是气不打一不处来,一下子就将怀中的娇娇女儿给推开,尔后又是一掌直接扇在了她的脸上:“混账,你那些学问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你就这般自甘下贱,去伏低做妾吗?”
那一耳刮子,清清脆脆扇在宋锦绣的脸上,一下子就将人给打懵了。
宋锦绣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姨娘,您打我?”
宛姨娘如今是被她给气的脸色发白:“宋锦绣我告诉你,若你还敢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是拼着这一条老命不要了,也要先将你打个半死不可。”
“什么伏低做小?什么甘愿为妾?你以为妾是这么好当的吗?”宛姨娘气得胸脯起伏的飞快,一张脸慢慢的涨红,随即又委屈的哭了起来,“若非你运气好,记得事的时候,你的嫡母已经不在了,要不然你以为你如今能过的这般安逸吗?”
“若非如今的祖母和父亲不太愿计较那些规矩,你以为你姨娘我如今见了你的面,还能直呼你的名儿,唤你一声锦绣吗?”
“不,不是!”宛姨娘悲悲切切的福身,“妾应该给你行礼,唤你一声二姑娘呀!”
说着,宛姨娘就哭着坐在了地上,用帕子捂住了脸:“锦绣,我的儿呀,你知道吗?这就是妾呀,远没有你想的那般轻松。”
“而且你生出的子女,也只能冠上一个庶出的名号,我的儿呀,你这种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宋锦绣身子哆嗦的闭着眼,眼泪不断的从眼角流下:“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直接嫁给傅表哥?”
宛姨娘也跟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瞧着她眼中的绝望,也是不由得悲从中来:“你要怪,就怪姨娘没本事,不是大户人家的正妻,而只是一个妾。”
从淮阳候的书房出来后,宋以歌又亲自扶着宋以墨回了他的清风院,瞧着天色尚早,她又多日不曾出院子,便带着绿珠径直去了府内的花园中赏玩。
其实如今正是大雪满城,院子中除了偶有几株红梅绽放,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景物,值得赏玩。
宋以歌随手攀折了一枝红梅,放在鼻尖嗅了嗅之后,这才对着绿珠说道;“折几枝,给哥哥房中送一些,再给祖母那送一些。”
绿珠应着:“那侯爷哪里可要送?”
“爹爹是个武将,又不是什么文人,会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还是算了吧。”宋以歌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且和她们摘着,我去那边走上一走。”
她自幼被娇惯长大,很多事都不会亲自亲为,就像今日之事,吩咐下去,自然是有下人能替她做的十分妥帖,既如此又何必再去操劳那个心。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往院子中的一处假山走去。
假山临着人工凿出来一条小河,流水汩汩从中而过,走近便带了几分寒气扑面而来,宋以歌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又好奇的往里面走了几步。
里面水汽弥漫,若是夏日来此,必定是绝佳的避暑胜地,可而今是冬日,难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冷意加身。
是以宋以歌又往里面走了几步之后,便觉得手脚都在瞬间冻僵了,这副身子到底是比不得之前,能肆无忌惮的在冰天雪地中行走。
宋以歌扶着一旁的假山喘了口气,刚要按照原路返回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厮一前一后的钻了进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宋以歌下意识的躲进了一旁的假山中,准备等两人走过去在出来。
两人抖着身子进来之后,一边搓着手一边剁脚的,冷的脸色都变了,可依旧没有出去。两人随意找了处假山站着,便蹲下身子,不知道从袖子中抽了什么东西出来,全部抖在了地面上。
噼里啪啦的落了满地。
其中一人将几枚铜钱在面前摊开,双手笼在袖中:“哎,你听说了吗?秦王死了。”
“哪个秦王?”另一人捡着铜钱好奇的抬眼打量。
“就是那个以谋反之名被流放出金陵的秦王,死了。”那小厮一便说着一边笑道,“死在流放了途中,听说死的时候还有些惨,连个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不会吧?好歹也是那位的亲骨肉啊。”
“皇家之中,哪有什么骨肉亲情的。”另一人嗤笑,“秦王的尸身被那些官差用破席子一卷,就丢在乱葬岗中了,也不知现在那尸体有没有被那些秃鹫给吃完。”
“这么可怜吗?”
“是啊,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
后面的宋以歌没有在听见,如今她的脑中,只有刚才那人反反复复的一句——
“秦王的尸身被那些官差用破席子一卷,就丢在乱葬岗中了,也不知现在那尸体有没有被那些秃鹫给吃完。”
她的夫君……如何能……
宋以歌捂住了有些绞痛的心口,慢慢的蹲了下来,假山上的水形成了一汩水流,倏然间就冲了下来,直接打在了她的头顶,冰凉刺骨。
紧接着,宋以歌觉得喉咙便涌上来了一股腥甜之气,再然后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她是被耳边唧唧喳喳的声音给吵醒的。
她刚无力的睁眼看着床顶,就听见绿珠喜极而泣的声音:“姑娘,姑娘您终于醒了!”
宋以歌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我怎么会在这儿?”
绿珠眼中含满了泪水:“姑娘,您身子骨本来就不算好,怎么还跑到假山中去了?若非傅公子也在那,您就是在那被冻死了,也没人知道!”
宋以歌转头,看着趴在她床侧的绿珠:“傅公子?”
她觉得有些惊诧:“傅宴山吗?”
绿珠有些狐疑的点头:“是啊,傅公子也在假山后,若非他,指不定我们现在还在哪儿寻姑娘了?姑娘您也是,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顽皮,竟然躲在那种地儿?”
似乎察觉到绿珠又有一通的说教,宋以歌立马就闭了眼,装作头疼的样子,本想再次糊弄过去,谁知下一刻就听见了拐杖的声音。
一声声的,直入心扉。
知道自己装不过去,宋以歌干脆抱着被子坐起了身,秀发从两边垂下,显得那张脸更是恍若巴掌大小,下颌有些尖,十分消瘦。
瞧着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原本的责骂如数都吞进了肚中,只剩下了一腔的怜惜:“我的小歌儿哟。”
“祖母。”宋以歌乖巧懂事的伸出手,扶住了宋老夫人的手,认错,“这次是歌儿不好,歌儿不该将绿珠她们撇下,一人乱跑,还连累了傅公子。”
宋老夫人听了觉得好气又好笑的,她伸手爱怜的点在了宋以歌的眉间:“我与你要说的,是这么一个事吗?”
宋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还连累?连累什么?你见着人了?人家也不过是顺便将你带出来而已。”
宋以歌不愿和宋老夫人争辩,只说了句:“这事总归是我不对。”
“当然是你的不对了,你还想推给旁人不成?”宋老夫人也不愿和她说起,傅宴山见着她的时候,就看见她歪倒在地上,身边吐了一滩血。
她伸手不经意的抹了抹眼角的泪:“你没事就好,等着你好些的时候,记得备一些礼去拜谢一下人家傅公子。”
“总不能叫人家救了你,还要平白无故背负一些不好的名声。”
不好的名声?宋以歌突然有些不懂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这个世道大多是对女子苛刻,什么时候对着男子也有这么多的讲究了?
不过宋老夫人说的话,她如今却是不敢不听的,只能悻悻的应了声:“那是歌儿一人去吗?”
宋老夫人看她:“那你还想几个人去?”
宋以歌沉吟了片刻:“傅公子不管如何,都算是外男,我如今仍在待字闺中,我若是单独见了傅公子,那外人说起来,岂不是扣一个男女私相授受的大帽子在我的头上呀。”
“这……”宋老夫人顿时也有些犹豫了,“要不,你找墨哥儿陪你一块去?”
宋以歌听了,连忙拒绝:“哥哥身子不好,还是别麻烦了,再言傅公子是父亲的弟子,我找父亲就好。”
“也可,不过……”宋老夫人想了想,才觉得是哪里奇怪,“子瑕那孩子,算是你的表哥,你怎么能这么生疏的换人家傅公子了?”
“在这儿一方面,你的两位庶姐,可比你上道不少。”宋老夫人纠正道,“日后就叫表哥,听见没?”
宋以歌点点头,十分干脆的改了口:“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