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众人再度返回帐篷之内,后半夜时由维娜卡纳来守夜,这样大家都能心安。简睡回了帐篷之中。她做了梦。四方天地是冷寂的,漆黑得连蝙蝠也会惊慌失措,简感到不适,一种与真教徒们向往的至善至美相违背的黑暗席卷而来。这黑暗致使简恐惧,她在周遭找不到一束光,真教徒的认识里,黑暗是光的缺乏,那么眼下她梦境中所见的,无疑是光辉不曾到来的地方。简下意识地将双手合十,那黑暗却在此时涌了过来,牢牢地将她的双手扯住。修女嬷嬷期望大喊,却发现喉咙被什么给冻住了,连呼吸都困难。这黑暗是冷的,是不可挣脱的。简无法祷告,她无法呼唤她的主,这黑暗使她的身躯冷寂,连她的信仰都想要冻住。她睁大了双眼,目视眼前的黑暗。黑暗之中,有什么在涌动,在翻滚。莫大的恐惧撞进了简的胸怀之中,她的手指开始发颤,她无法将双手合十,因为黑暗禁锢了她,好似在引导她走向寒冷的死亡。经文之中常有神话史诗,常有义人善人们在好梦中得温暖饱足,那是神冥冥中的卷顾,而也有恶人歹人们在噩梦中遭寒冷饥饿,那是鬼暗暗对他作祟。我难道是恶人歹人吗?惊恐从心中生起,简在心里摇头,将之平息掉了。不是…我不曾是,不可为眼前所惑。藉由着天上的主,我已站在善义的一方了。她信念落下之际,黑暗之中,涌现出一只巨大的竖童。厚重的吐息从竖童的下方喷出,那冷寂的童仁,教简感受到了史前人类的恐惧。束缚住她手脚,拥裹着她身躯的黑暗,将她的信念慢慢地送入冰天雪地之中,简感受到心脏不跳了,心脏好似已经被这恐惧给折服。那竖童戏谑地看着她,而后便落向了简的身后。简不受控制地转过头,她看见了一条道路。那条道路从黑暗中显现,温暖而通向生存。竖童缓缓移开,凝望着简。那竖童的主人似在说话。踏上这条路吧…你必在我的庇护中得以生存。简的双手无法合十,恐惧更进一步地将她席卷。她不愿点头应诺,便花足力气,将自己的脖颈挺直。冷寂的黑暗的环绕之下,简升起了无法忍耐的饥渴,她的双手双脚,上面的皮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挂了下来。她的腹部飞快地干瘪下来,喉咙痛痒迅速地失水,疲惫不堪瞬息便将她征讨下来,致使她的意识陷入了虚弱之中。简就好似不吃不喝,流浪在荒凉大漠足足六十天的人一样,凡是见到一滴水、一粒麦子,都会奋不顾身地去争抢。那竖童久久地凝望着她,只待她一个点头,在冷寂的黑暗中屈服下来。“人…人不是…”修女嬷嬷蠕动干燥的双唇,“人不是为了温暖饱足而生。”不可离弃你的主!这话音落下…尽管修女嬷嬷虚弱不堪,声若细蚊,可那竖童那黑暗…原本坚不可摧,使人畏惧不已,却在瞬息间便垮塌了。简挣脱了束缚,她仍旧感到寒冷饥渴。于是她回过头,因她的身后有光要照过来。那黑暗被撕开了,浑身有光的身影显现在远方,那通往远方的道路是窄的,是通向死亡的,一旦踏上便容不得片刻回首。………………………………………………翌日的阳光降临在朝圣之路上时,简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睡的布枕上全是淋漓的汗水,她的手腕和脚腕都是湿漉漉,上面尽是冷汗。简做了梦,她想将之告诉维娜卡纳。但是她没来得及说出来,因为这一行人要做重新启程的准备。待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三人便匆匆忙忙地在朝圣之路上前进,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再度拖延。重新启程的三人走了正正一个上午,
时时都能听到各种龙类的鸣叫,而且因祛龙之铃的丢失,那些龙类没再察觉到强大龙类的气息,因此毫无顾及。三人也别无他法,唯有谨慎地走走停停,时刻观察前路的异样。待到太阳高升于天穹,将高山的山巅尖角都收纳入阳光之下时,三人寻到一处生长青草的土坡,停下歇息。“维纳,我昨晚做了梦。”找到歇息的时间,简终于将之告知。简的话语让维娜卡纳很是吃惊。原因在于,简做梦的时间实在太过恰好了——就在奇姆背叛众人离开的那一晚。修女嬷嬷注目起维娜卡纳。“我不知道这梦预示这什么…但是…在我们读到的故事里,梦总有不同寻常的意义。”简顿了顿,她的语气急促起来,“或许昨晚不止一人经历了考验,你说过…考验随时随地到来,谁也不知道考验是什么模样。”修女嬷嬷如此说道。维娜卡纳听着,她的目光不由地与简相对视。“那是…什么梦?”简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之后,便开口说道:“…我先是发觉自己身处黑暗之中…我的手脚都遭到了束缚,我的信念遭受考验,在那冷冰冰的黑暗里,一只…巨龙的竖童出现在我的眼前……”修女嬷嬷将自己的梦一字一句地同维娜卡纳交代。从深陷黑暗之中,面对寒霜巨龙索多拉的竖童,到遭受寒冷饥渴之苦,心生前所未有的恐惧……直到最后,一条通往光亮之地的窄路向她显现,那路的前方有光,却又是一条死路。维娜卡纳倾听着,面色从一开始的诧异,逐渐变得不安,直到最后,她慕然感受到了迷茫。“你走上的那条死路,你究竟见到了什么?”维娜卡纳一字一句地问道。修女嬷嬷将双手合十,阖上了眼睑,口中低声吟两句祷文。“我不记得了,路上见到的许多,我都不记得,我只见到…有一个人停住了风暴,她好似…好似有什么使命,她还从枯井中打出了清澈的井水,从此那口枯井便变成了泉涌之地,她用这些井水去抚摸他人的脸庞,那些人的疾病便被她用水洗去了……”……………………………………维娜卡纳听过了简所做的梦。她隐隐中觉得,简梦中所见的人似乎是自己,可她又不能确定。因为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要做这些。为什么自己会甘愿流血?到底是为什么呢?三人在中午短暂的歇息过后,再度向朝圣之路的深处走去。洛梅阿走在最后面,以此保证众人遇上危险之时,拥有“降生”古言的她不会第一时间遭遇危险。“命运神殿…还有多远吗?”洛梅阿小声问道。四周时常会响起龙鸣,愈是靠近大神殿的圣所,那些龙的吐呣和啼鸣便愈是接近,让人心慌。奇姆离去的时候,不仅带走了祛龙之铃,连通往圣所的地图都被他一并带走了。好在维娜卡纳凭借着神性,能看见过去所发生之事,包括地图的模样。“…三分之一,近了,命运神殿已经很近了。”维娜卡纳回答道。“噢。”洛梅阿说了一声,她还没有遇到考验,因此忐忑不安。此时,三人耳畔响起一阵轰鸣。她们连忙抬头,方才发觉是一条飞龙从低空上掠过。“…偏蓝的澹灰色龙鳞…又是寒霜巨龙索多拉的一条卷属龙。”维娜卡纳凝重地说道。此前成功猎杀一头卷属龙,是建立在人数齐全的基础上的,靠着阿明娜、奇姆、洛梅阿三人古言的牵制,才换来了自己近身猎龙的机会。“我们…该放慢速度吗?”洛梅阿小心翼翼地问道。维娜卡纳摇了摇头,给予否认的回答:“我们反而要加快脚步,越是久久在朝圣之路上停留,就越有被卷属龙察觉纠缠的危险,必须尽早寻到命运神殿的圣剑索菲亚,才有猎杀卷属龙,乃至猎杀寒霜巨龙索多拉的力量。”维娜卡纳的回答十分理智,洛梅阿信任眼中这位未来活圣人,微微点头。于是,三人在朝圣之路上加快了脚步,尽快地往命运神殿靠近。不知走了多久,临近黄昏之时,三人正欲停下,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建立营地。维娜卡纳走上一处土坡,她原本只是想眺望前方。然而,当她走前几步,走入树梢切割过的朦胧阳光中时…王女怀中的阴本书页轻轻一颤。这一颤让维娜卡纳的神经都快竖了起来。她的心脏激动地一震。阴本书页仅会在附近存在阳本残页的时候颤抖。这便意味着…阳本残页就在前方,而命运神殿…也极有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维娜卡纳快步从土坡上走下,她连忙告知了其余二人此事,并要求立即前往命运神殿。简与洛梅阿尽管为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而惊诧,但依旧同意维娜卡纳的决定。三人立即行动起来,再度在朝圣之路上前进。草木摇曳在有气无力的黄昏光辉之中,龙类啼鸣的声音因黄昏的到来而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森林的每一寸都缠绕着龙的声音,太阳就这样往西而去,身影半没在群山中。维娜卡纳在朝圣之路上快步前行,怀中的阴本书页颤抖得更加剧烈,王女感到兴奋,得到阳本残页,虽然无法突破困扰自己的“命运”瓶颈,但也能够让自己的神性更为凝聚。藉由凝实的神性,一举目见命运的终极意义,未尝不可能。寒冷的大地上笼罩起金色的寂静,群山与天穹的星辰接近,龙类的啼鸣随着夜晚的接近衰弱了,草浪也随之平息了,冰雪静静地压着它们。黑夜如同黑色的竖童,注视着大地。暮霭低压下来后,又在黑夜中失散,天地缝合了,冰天雪地中的密林由洁白转变成了湛蓝和暗灰。维娜卡纳终于见到了命运神殿。那是一处古老的露天神庙。庙宇的柱子,全部用上好的洁白石材和打磨过的龙骨建造。柱子、额坊和檐部的艺术处理基本上决定了庙宇的外貌,整个神庙比例较细长、中间却宽阔,柱头有精巧如圆形涡卷、柱身带有小圆面的凹槽,柱础为复杂组合而有弹性,柱身收分不明显,檐部较薄,使用多种复合线脚。神庙的中心,屹立着一块细长古老的石碑。那石碑上没被打磨,自然也没有文字,上面的石层坑坑洼洼,久经风雪洗礼,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石碑的前方,摆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祭坛。祭坛上铭刻着古老得无人认得的文字。“流血吧。”维娜卡纳以神性凝望着那祭坛。洛梅阿走上前去,她心情同样激动。所赫尔派一直以来追求的回归天国的奥秘,或许就在这祭坛之上。“在这滴上血…便能够…?”洛梅阿转过头,犹豫地问道。维娜卡纳从神性中看不到任何危险,随即缓缓点头道:“或许是的。”洛梅阿点了点头,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血液流入祭坛之中。古老细长的石碑周围焕发出澹澹的光晕。不过,那光晕很快便消散了,祭坛中的血也失去了所有颜色,变得如清水一般。洛梅阿不得其解。“这祭坛…对你的血并不满意。”修女嬷嬷猜测地说道,“我来试试吧。”洛梅阿微微点头,退后了一步。简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割破的手指,从中滴出鲜红的血液。古老细长的石碑瞬间焕发出光晕,那色泽远比刚才来得浓烈。紧接着,“卡卡”的声音响起。石碑上厚实的、长满青苔的石层开始一点接一点地脱落。一块块石皮掉在地上,碎成了石砾。三人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在一半的石层脱落后,三人望见一个形似剑柄的东西,被又一层的石皮包裹。那是裹在石层中的石碑的真实模样。“剑…那好像是一柄剑!”洛梅阿惊诧地叫道。石层脱落却在此时停止了继续脱落。这一古老细长的“石碑”,在脱落的石层下,还有石层,将原来的形体深藏。“我的血…依旧不能让这祭坛完全满意。”简顿了顿,而后说道:“或许…眼前的祭坛,愈是能理解莫尔兰的人,愈是能让这祭坛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