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
他们的歌声何以压过异教徒们的憎恶。
异教徒们为克里斯托弗身上的火焰欢呼,朝真教徒们挤去,肆意倾泻着愤怒。
真教徒们顿时起骚乱,然而,高歌未停。
主祭站到台上,大声喝止这些愤怒的异教徒们,极力要求安静。
“肃静!肃静!信徒们肃静!”
然而,异教徒们依旧将歌声视作对神圣火刑的挑衅,煽动的暴论不见平息,盛怒的人群冲击真教徒们,推搡高歌的人们。
他们怒吼着,咆哮着,甚至动用暴力,试图打断真教徒们的歌声。
“诺拉里奇。”
庄严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在每个人的耳畔炸响。
无论哪教的信徒,他们不自主地,转过脑袋,目光纷纷落在火刑柱上。
火焰还在翻腾,还在燃烧。
在场的异教徒,都坚定认为,
火焰在净化,净化神父的邪祟,净化对神明的亵渎...
不,
火焰不是在净化。
人们双眼睁大...
跃动的火舌间,隐约能看见,克里斯托弗不知何时,仰着头,和祥地阖着眼睑。
火焰是主的天使,
克里斯托弗神父,沐浴在光影里,
在超脱。
信仰的心跳,同他们诉说着这一切。
他们明明看不到,却能感知到,那浑身有光的,站在克里斯托弗跟前。
真教徒们涕零着眼泪,双手合十。
主啊,主啊。
主祭苍老的眸光满是不置信。
真教的主...
复活了?!
浴火的克里斯托弗,他原本焦黑的躯体,逐渐融入神圣的光影里,他的面容逐渐虚幻,双手轻轻举起,自熊熊烈火中走出,踏上无形的阶梯。
他缓缓攀升,顺着拂过每人心头的微风,向着与人间截然的宁静星夜,抑或称其作天空、苍穹。
总之,他向着世人向往的高邈天国而去。
神父低下头,再看一眼人间。
他知道,他知道。
拯救就在这里。
他卷着火焰,冉冉升天。
随着克里斯托弗渐行渐远,躯体不再落于视觉间,众人的目光回归大地,放到火刑台上。
祂站在那里。
主祭手心的权杖攥出汗水,他拼命按捺心灵的震颤,以信仰压抑信仰。
流光溢彩的祂,将眼神投了过来。
无论青壮男子,亦或是老弱妇孺,无论真教徒或是异教徒,一一屏住呼吸,仿佛心头压上大山。
他们仿佛能听到神的悲悯。
神威如岳。
心脏不住颤抖,泪水无声流淌,他们说不出一句话,仿佛被剥夺了语言,发声的念头戛然而止,匍匐的冲动撞击着每人最脆弱的弦,仿佛多站一秒,都值得庆幸。
祂似在审判。
祂似在丈量。
但...
“我,宽恕你们。”祂停顿一下,“这是我与他定的约。”
圣洁光影下。
久久无声。
即使祂已不知何时离去。
而后,唯有此起彼伏的恸哭。
人们看到,以后也无法忘掉。
自此后千百年的史册,都绕不开今日。
今日将在数以千计的壁画上长久不衰。
世人以后将如此提及圣银大教堂的神父:
于火中宽恕,圣徒克里斯托弗。
...................
瑞塔萨伦岛。
伯安兰城。
真教信仰汇聚之地。数以万计真教徒的信仰故乡。
这座由蓝白大理石构成的神圣城市。伯安兰正是圣城中的圣城。
宏伟的教堂攀附山峰而建,降生大教堂。神话传说里,它是由主神的次子,天国降生的圣诺尔天使,跌落人间所化。
建筑设计宽大而宏伟,仰头可见各色壁画或垂下的镀金吊灯,随处可见的鲜艳红毯,券拱的廊柱支撑四壁,线条的处理上十分规矩,大量使用居中对称的设计,对流线性的尽可能避免,强调教会的庄重感和历史感。
大厅内,诸神围绕主神棺木而泣的石像,神圣之外,平添一份静谧的阴郁和哀痛。
降生大教堂,重修真典的亚因教宗曾说,它代表着对主的绝对尊重。
嗡!
主的钟颤鸣着。
本应只在弥撒响彻的大教钟颤鸣着
诸神前的灯芯循着钟声,一一燃起,烛光如飞瀑。
静默夜色下,霎时灯火通明。
圆衣红袍的主教们尽数惊醒,半小时不到,齐齐聚集在圆环教厅内,彼此互相告礼,打量面上的惊骇,哗然沉入人群中。
“为什么?大教钟为何突然响了?”
“不应该...是谁撞响了教钟,还是它...在自鸣?”
某位主教的低声猜测,瞬间将众人的惊愕堆叠,
“不可能...自鸣...教会已经数十年无人封圣了。”
“劳伦斯,你别忘了,圣人品只有下凡天使才能敕封...”
“别说圣人品,连真福品,自白银卡纳沦陷以来,都已绝迹于这沉沦的年代了。”
哗然之间,大教钟再度响彻,钟鸣如海浪,一叠接着一叠,主教们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亲吻圣像。
许久,钟声的间隙里。
三重礼冠,两侧饰巾垂肩,白发苍苍、虔诚睿达的老者自后厅徐徐走出,长白衣下摆及地,以圣索系住,圆环丝绸祭披盖住双肩。
老者手中的教宗权杖,随着他的脚步,一次次地拄地。
“主庇护您,我们敬爱而蒙福的教宗。”
主教们熙熙地同教宗告礼。
教宗提起衰老的手臂,缓缓行圆环礼。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主的忠仆们。”
教宗拄着权杖,扫视主教们疑惑而诧异的神色。
“不止大教钟,其余五大教堂,九座圣钟,没有一座不在响彻。”
众主教们屏住呼吸,敬畏与虔诚毫无掩饰,不尽流露。阖紧双眼前,他们看着教宗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拄着权杖,走到诸神与主神像前。
教宗抬起手,抚摸圣像前,铭刻古真阿文的石板,自古老圣都毁灭后,真典重修,这座伯安兰城,便成了新的万城之圣徒。
“数十年来,终于,再度有人被敕封圣徒。”背对众人的教宗,高举权杖,话语里,庄严和肃穆诉说不尽。
即是多有猜测,主教们依旧怔愣片刻,随后纷纷淌出热泪。
主仍然庇护世人。
即使圣地失陷,天国仍对信徒们敞开门扉。
他们其中几位激动得跌坐在地,如婴儿般嚎啕大哭,喜极而泣下,互相拥抱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渐渐平息,
没人看到,教宗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真典石板,指尖颤抖不已。
真典上赫然多了一句:
宽恕即是拯救。
他没有声张,他隐瞒下来。
不仅仅是敕封圣徒,那个祂,重新与世人订下了约。
而这已是千百年未有。
“为什么...明明诸神已遭流放。明明...忠于主的天使们...明明...天国已然...”教宗呢喃着,无人能听到,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惶恐不安。
虔信的恸哭里,教宗找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