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市上人来人往,酒楼里笑语喧哗。
会仙楼后的深宅里也没有往日的安静,药碗被砸在地上,出刺耳的声音。
「公子!」知客看着坐在椅子上,抬手将药碗扫下去的高小六,喊,「这是老爷治病的药!你这是要老爷的命啊!」
高小六将自己的衣袖拉平卷起,说:「墨门都要没命了,父亲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死了吧。」
知客气道:「公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不能墨门一出事就来责怪老爷!」
高小六笑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哪里能关的住老子?我爹多厉害,没有了刘宴,又搭上五驸马,只要抛出点好处,皇亲国戚也能被你驱使。」
知客要说什么,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开口了。
「是,你的确关不住我,你也别生气,别觉得不公平,我这么大年纪不可能是白活了。」
他说着走下来,知客要搀扶,被他摆手制止,看着高小六一笑。
「你怎么知道五驸马的?」
高小六冷笑:「一个蠢货驸马突然找到做飞鸟技艺的匠人,靠运气好?还不是天天来会仙楼吃出来的。」
高财主笑了。
「这些***权贵,提到我们墨门口口声声有罪恶徒。」高小六嘲讽一笑,「面对墨门的好处,一个个来者不拒。」
高财主含笑点头:「我墨门是天下至宝,他们嘴上不承认,心里都知道。」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跟墨门相比我的命不算什么,如果我死了能换墨门生机,我欣然赴死,但是,我死了能换来吗?不能,同样,修北境长城就能让墨门有生机吗?我也觉得不能!」
他站起来走到桌桉前。
「还有,我虽然不赞同修北境长城,但既然已经开始修了,那么多墨众前赴后继而去,我也就不再阻止了,否则伤的是墨众,是我墨门根基。」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看起来能关住他吗?高小六看着父亲。
「但是现在不行了。」高财主一沉声说,「刘宴没告诉你吗?北海军要重整,新大将军已经调任了,以后就没有北海军了。」
这件事刘宴当然说了,甚至不用刘宴说,在确定之前,北境战报传来的时候,他就起了戒心,立刻开始转移物资。
但还是没避开,还是被困住了。
「是北境需要北境长城。」高小六咬牙说,「不是哪个军,哪个将!」
高财主冷冷说:「不,只有皇帝需要,才是需要,此时此刻,皇帝不需要北海军这个名字了,新过去的大将军更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清除北海军有关的一切!北境长城是我墨门之造,是当年与梁寺之约,你觉得接下来北境长城会怎么样?」
高小六没有说话。
「北境长城必然被清理。」高财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夹杂着愤怒,「墨众要么身陷牢狱,要么仓皇逃亡,这就是你说的掌门带着墨门得到的生机!」
伴着说话,又一声碎裂响。
高财主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北海军一动,新大将军一动,北境沿途官府必然也动,到处是核查到处是追问,你的那些物资一个也逃不掉!」
「我现在出手,让五驸马以工造的名义查处,这是在救墨门!」
说到这里,他伸手敲高小六的头。
「儿啊,你不满你爹我不帮你,想要你爹的命,我不怪罪你大逆不道,但你因为你爹救墨门就要你爹的命,你真是天理难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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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六抓住高财主的手。
「这世上总是充满意外。」他看着高财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画地为牢,而且,遇到意外,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不是父亲你这样,幸灾乐祸甩手而退甚至背后插刀!你将墨门挂在嘴边,但你做的,却一点都不像个墨者!」
说罢甩开高财主的手,起身大步而去。
「公子——」
「别管他!」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后方。
高小六沿着夹道大步而行,看到前方喧闹的夜色,又停下来,站在昏暗中轻叹一口气。
「公子,现在怎么办?」小厮在后小声问。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吧?」高小六问,不待小厮回答自己又点头,「就算还没送到,那边也一定现问题了。」
小厮小声说:「这次的事真不好办,官府出面查封物资,北海军那边自顾不暇,又换了新人,再说是修长城所用,也没用了。」
高小六没有说话,忽问:「都察司有什么动向?」
小厮愣了下,怎么突然说到都察司?
高小六呸了声:「我爹得意什么,谁朝里还没个人!」
七星小姐还是霍莲的爱宠呢!
.......
.......
夜色笼罩的皇城,一层层宫门关闭,一层层禁卫巡查,看到一队人马从宫内走来,禁卫们没有查问,反而恭敬施礼。
「朱副使。」
朱川对他们视而不见,按着刀大步而行,一边跟身边的都察司兵卫说话。
「信是及时送到的吗?」他问。
兵卫点头:「不早不晚,比宣旨太监早一步。」
说着话很快走到皇城门,这边又有疾驰而来的兵卫跳下马。
「大人。」他说,将一封书信递上,「都督的信。」
朱川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好快啊!」他忙接过,停下脚借着城门的灯火拆信看。
霍莲的信很简单,只有一行。
「随同梁氏将军们入京。」
朱川顿时拉下脸:「那岂不是还要很久才回来?跟他们走多慢啊,那些家伙肯定要拖延。」
一旁的兵卫笑说:「正因为拖延,都督才要亲自盯着。」
朱川又笑了:「是啊,没有人比都督更为陛下尽心尽责。」说罢转身又向后,「我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这大半夜的也只有都察司的人能随意出入宫廷了,以前是霍莲,现在是朱川,禁卫们也丝毫不奇怪,问也不问恭敬让开路。
「既然收到信,马上给都督回信。」朱川一边走一边说,「说陛下说了,回来再说。」
还没见陛下呢.....但朱川也很了解皇帝,或许皇帝就会这样吩咐都督,早一刻写信送出去,都督也能早一刻收到,兵卫应声是转身就走。
朱川将信收起,塞进袖口里,将箭袖扣紧。
天大的事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天大的事也再不是事。
......
......
天光大亮的时候,京城陆宅的匾额虽然还簇新,但内里的仆从们行事有度,单单一个花园里就有数人,有人洒扫,有人修整枝叶,有人清理鱼池,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陆异之站在阁楼上欣赏一番晨景,又在一旁画架上描述几笔,然后吩咐小厮。
「晾干,装表好,送去吴大人府上,请他题字。」
小厮问:「润笔费还老样子吗?」
陆异之看了
一眼画,说:「吴大人最近要外放,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多给一袋子吧。」
一袋子还是两袋子,对陆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扔出去结交个人情,小厮笑着应声是。
「异之。」陆大老爷从楼下走来。
陆异之忙唤声父亲。
「真要我们回去啊?这京城你一个人行不行?」陆大老爷说。
陆异之笑说:「最难的时候我都行,如今我步步高升,父亲放心就是。」
陆大老爷捻须,神情难掩得意,道:「正是你步步高升,我和你母亲才想多帮衬,其他的不说,那些上门提亲的......」
正如陆异之安抚他们的那样,跟夏侯家的厮缠也好,被霍莲抢了未婚妻也好,都不是大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前程,果然,过了几个月,事情渐渐平息,再加上陆异之被陛下重用,时常随侍,竟然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亲了。
陆大夫人正想好好挑媳妇呢,但陆异之却让他们回老家去。
「现在的亲事都不是良缘。」陆异之说,「贪慕我前程有望,以及拿捏我们婚姻有亏,都是些投机小人罢了。」
陆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确算不上太好的人家。」
「但也不好得罪,所以父亲母亲你们回避一下,回家去,我也可以用父母不在推辞了他们。」陆异之说,又一笑,「父亲放心,待我更上一层楼,就会有更好的姻缘,到时请父亲母亲进京。」
说到更上一层楼,陆大老爷想到什么,低声说:「听说霍莲要回来了。」
而且听说还打了胜仗。
那岂不是更要受陛下看重?
陆异之说:「他受陛下看重,也要受陛下所困,所以同为朝官,我不会受他所困,父亲放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笑了笑,「而且,他的好日子没多少了。」
北海军终于要被陛下清除了。
霍莲就算改了名换了姓,在皇帝眼里也依旧打着北海军的烙印,事情生过,人就逃不脱,终将受困,所以,霍莲被清除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且,除掉霍莲之日,也就是他陆异之大放光彩之日,皇帝用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然,他的人生不会只有这一刻,读书人,天子门生,文官清臣,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公子今日去皇城吗?」回到居所,小厮们恭敬问,「要准备车马吗?」
陆异之摇头:「今日不出门,我有几篇文章要整理,陛下等着要。」说罢走向书房,「今日也不见客,别来打扰我。」
小厮们应声是,目送陆异之进了书房,他们向四周退去,安静侍立。
书房阔朗,三间打通,书架足足有半间屋子。
陆异之越过书架向书桉走去,忽地脚步一顿,眼角的余光看向书架间。
书架间有一女子持书而立,日光透过书架在她身上闪耀,青衫长裙,盈秀如竹,乌玉肤,熠熠生辉。
她似乎在认真阅读,抬眼看向陆异之,称赞说:「这书是珍品。」
书是不是珍品陆异之没有疑惑,他陆异之也不会买彷品,平庸之品。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品,还是假象。
「你....」他向后一步,「七星?」
七星看着他一笑:「怎么?许久不见,三公子不认得亡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