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距离内宫还远,看不到皇帝后妃,这里还被单独围了起来,不过到底是在皇城中,还是能听到外边听不到的消息。
一场急雨浇下来,工匠们都忙躲避到搭建的工棚下,手里的活也不得不停下。
七星站在匠工们给她让出的位置,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阿七,歇歇吧。”一个匠工招呼,“喝碗热茶。”
七星依言走过去,接过茶碗,随意在堆积的木料上坐下来,如同匠工人们常做的那样,如果不说话,很多时候大家都忘记她是个女子了。
“这么说,贵妃和皇后吵架了?”
“不是贵妃,是一个贵嫔。”
“贵嫔都敢跟皇后吵架了?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这你们不知道了吧,那贵嫔原本是陈妃娘娘的侍女,专替陈妃娘娘给陛下送花的,得了圣心,所以她虽然位分低,但背后站着陈妃呢。”
“陈妃娘娘也不是多受宠啊,据说一心养花,很少往皇帝跟前凑。”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越是这样的,也被看重。”
“老钉子,你连媳妇都没有,你还懂这个?”
“嘿嘿,我不懂,我是听那些内侍们说的。”
到底是在深宫中,他们吃喝都是由内廷负责,内侍们来送茶水饭菜,收拾碗快,这个差事很清闲,也会跟匠工们闲聊,他们自己也会闲聊议论。
内侍们说的都是后宫事。
七星也听到了。
最近的大事就是皇后和一个妃子起了冲突,事情也不大,就是这个妃子新得宠,在御花园举止有些失礼,被皇后看到了,要惩罚。
皇后掌管后宫,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谁想皇帝正好过来,就顺口说了句,认错就好了,不用罚了。
皇后急了,认为皇帝当众不给她脸面,跟皇帝吵起来了,可能话里嘲讽这妃子出身低微,或者什么不好的话,结果陈妃娘娘不高兴了,来跟皇后理论,女人们吵起来了,皇帝也脾气了,说既然要罚,皇后在皇帝面前失仪,也一起罚吧。
妃嫔们失宠得宠,关系着宫人们的身家前程甚至性命,忍不住私下议论,让工匠们也听了不少热闹。
刘通事披着雨布走进来,听到棚子里的说笑,重重的咳嗽一声,跺了跺脚。
“天下雨,工期有定。”他说,“搭这么大工棚,不是让你们躲清闲的,是为了让干活的。”
匠工们忙一哄而散,在工棚里各自寻活做。
七星还捧着茶碗喝。
刘通事倒也没喝斥她,在一旁坐下来,也端起一碗茶喝。
“在这皇城里做活,不能带耳朵。”他低声叮嘱,“听到什么都当没听到,更不能说出去。”
七星点点头:“我知道,多谢刘师傅。”
刘通事满意点头,这段日子也看出来,这姑娘年纪小但很稳妥,不看她年纪还以为是个几十岁的人呢。
刘通事又看了七星一眼,就算裹着头,穿着匠工粗布衣衫,年轻人到底是年轻,遮不住青春亮丽。
比后宫那些妃子们也不逊色。
“阿七啊。”刘通事忍不住说,“这宫里的日子仙境一般,但不是咱们老百姓能涉足的,咱们靠着手艺吃饭,也能过出来神仙般日子。”
七星点头说:“是,我就是靠着手艺吃饭啊。”将茶碗放下,“刘师傅,我喝完了,去干活了。”
真是乖巧又认真的孩子,刘通事满意地点头:“去吧去吧。”看着七星走到匠工们中间,拿起一根木条仔细丈量,丝毫不在意手上身上沾染墨灰。
刘通事又讪笑,自己刚才怎么冒出七星被皇帝看上的念头?还忍不住出言警示,当宫里的贵人其实也并不真的就是好日子。
看看皇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少不了烦恼。
不过他这也真是想多了。
别说他们这些匠工没资格见皇帝,就算真见了,七星长的好看点,但这般身份,皇帝怎么能看得上。
那个新得宠的贵嫔他见过,说是陈妃的侍女,其实是跟着陈妃一起被教养出来的,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捧着陈妃养出来的鲜花,婷婷鸟鸟而行,真是天上仙子一般。
匠女可不能跟士族出来的侍女比,他们这些匠人,说难听点都是贱籍,他想什么呢。
“雨停了。”他看向外边,站起来喊,“上大工了。”
匠工们乱乱但有力地应声,有人拿着工具,有几人抬起重重的木架,观星阁外热火朝天。
雨后的大理寺尚未恢复忙碌。
刘宴也难得站在窗边偷闲一刻。
当然,人闲心不能闲。
“他说什么?”刘宴转头看着贴身侍从,问,“想要儿子回去?”
侍从撇撇嘴:“看来他是觉得儿子关了一段了,大人你差不多出气了,就来讨便宜了。”
刘宴澹澹说:“他要拿什么跟我换?”
侍从说:“高财主说,愿意告知墨门掌门踪迹。”
刘宴笑了,将手中的茶喝了口,说:“这不是要儿子啊,这是要我给他当打手啊。”
侍从若有所思点点头:“高财主一心要借着大人,为自己脱罪,如今墨门有了新掌门,掌门还不是他想要的人选,对他来说的确是失控的麻烦。”
身为墨门的长老,如果亲手对掌门不利,那可就里外都是罪人了。
所以要借刘宴这个官府的手来除掉。
“那大人,理他吗?”侍从问,“继续坐看他们窝里斗呗。”
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的,所以对于墨门新选出的掌门并不在意,只盯着高财主就好。
刘宴从窗边转过身,说:“高财主需要我当打手,可见他有点无能为力了。”
的确是要看墨门窝里斗,但现在看来,在墨门这个窝里,高财主没占到上风啊。
他莫名想到了霍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我只是提醒大人,可别养虎为患。”
刘宴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这只幼虎似乎的确让狼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们窝里斗也好,我替他斗也好,对我又没什么坏处。”他说,“去,跟他回话,我同意了。”
侍从应声是退了出去,刘宴也没有再忙公事,对官吏们说了声“我去见陛下。”便整了整官袍走出来。
雨后的皇城门带着几分清透,来往的人不多,刘宴走过去时,有人正从内走出来,官袍有些被雨水打湿,一边走一边擦拭。
刘宴微微颔:“李大人。”说罢越过李国舅向内去。
李国舅嗯了声旋即回过神反应过来,忙唤道:“刘大人,刘大人。”他转过身跟上去含笑说,“听说陛下要你为太学生们出题,恭喜恭喜。”
刘宴微微还礼,说:“确有此事,我正要进宫见陛下,辞掉此事。”
李国舅神情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刘宴说:“公务繁杂,不能一心多用,只能推辞。”
这样啊,李国舅哦了声,略有些怔怔,刘宴不再与他多言,略一施礼继续向内去了。
“真是…..”李国舅站在城门前看着刘宴的背影,喃喃说,“羡慕啊。”
那么光彩的差事,竟然浑不在意,这也是不在意皇帝的恩宠啊,是因为有足够的能力得到恩宠,不像他这个外戚。
陛下选皇后的时候,要看家世。
选定了皇后,又要戒备外戚势大。
他们李氏做不得高官,当不得重臣,家中子弟读书入仕也备受限制,这次更是连金殿点桂都没资格。
就算如此,他们李氏认了,只要皇帝对皇后有敬爱,没爱,有敬也好,谁想到这才坐稳江山几年,为了一个低贱的妃子就要罚皇后了。
李国舅想到适才见到皇后悲哭的样子,就忍不住呼吸凝滞。
“我们李家,除了世家的清名外什么都没有。”皇后啜泣,“比不得陈氏,为皇帝稳坐西南边陲,所以,陛下为了他们家一个小婢女都能给我脸色看。”
这可不行啊,身为皇后家,不能真的只有清名,皇帝戒心中,但贪心也重。
还能做点什么呢?
文不成,武不就,要人没有人,要钱……
钱?
李国舅神情一凝,想到了什么,再次看向皇城,刘宴的背影还隐隐可见。
“老爷老爷。”
城门外随从牵来了车马,就算是皇后李氏家,皇城前也不能就留,被御史看到了又要弹劾,踩着李氏为自己添清名。
随从看到老爷还站着出神,忙提醒。
李国舅收回视线走过来,若有所思,上了马车。
“老爷,回衙门还是回家?”随从问。
李国舅看他,说:“不,去五公主府。”
都是外戚都很清闲,李国舅和五驸马也多有来往,随从应声是,马车粼粼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