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近子夜今天过去的最后一刻,高小六终于出现了。
看到坐在室内的高财主,高小六吓了一跳。
“爹,你怎么坐起来了?”他问,“你这是刚醒呢?还是要昏睡了?”
高财主看着他,急促喘气,指着:“给我打——”
站在门内的两个仆从举着木杖砰地打下来,没有丝毫手下留情,一杖打在高小六的腿上,一杖打在高小六背上。
高小六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爹——我是你亲儿子。”他撕心裂肺喊。
知客很是心疼忍不住也喊声“老爷。”声音又压低,“公子有伤,公子这次是死里逃生。”
高财主看着趴在地上的高小六:“亲儿子又何妨?你是忘记腹?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给我背!”
高小六在地上哼哼果然背起来:“巨子腹?,居秦,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勿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不许惠王,而遂杀之。子,人之所私也,忍所私以行大义,钜子可谓公矣。”
高财主指着他,气息急促:“你做出这种事,危及墨门,罪大恶极,你就是没死在当场,我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高小六趴在地上继续哼哼:“父亲说得对。”又滴咕一声,“但你不是掌门,不能定罪杀我。”
“你还敢——”高财主喝道,气得站起来,亲自动手。
知客忙将他拦住:“老爷,不能再出事了。”又喊高小六,“老爷为了等公子的消息,用毒药吊着自己不陷入昏迷,公子,你别气老爷了。”
高小六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高财主身前,和知客一起扶住他。
“爹,我是你从小教到大的,出事的时候,我年纪也不大,这么多年我都撑过来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虽然看到的时候不多,但也能看清楚了,我不是没分寸的人。”他叹气说,“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呢?看来我做再多,在你心里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这还是一向嘻嘻哈哈的高小六第一次说这种话,知客愣了下,高财主面色也微滞。
“我不是不信你.....”他说,“小六,事关墨门生死.....”
“身为墨者,遵循天道,量力而行,我既然敢做就绝不会危及墨门。”高小六说,“爹,你相信我。”
高财主审视他,看着他锦绣衣袍上斑斑血迹,看到在赌场闷出的白皙皮肤上道道划痕。
“你怎么样?”他问。
“你就别管我怎么样了,比你好得多。”高小六说,扶着高财主坐下,又喊知客,“快拿药来。”
知客忙应声是。
高财主也没有再拒绝,来到床边坐下,吃了知客端来的汤药。
“刘宴在呢。”他又要起身,“我和你一起见他——”
高小六将他按在床上:“刘宴我一个人对付就够了,我替天行道问心无愧,刘宴是个正直之人,他虽然不喜我,但不会要我的命。”
......
......
烛火跳动,刘宴看了眼漏壶,再看趴在地上的高小六。
“你回来的刚刚好,再晚一刻,你就只能躺在外边了。”他说。
“这不怪我。”高小六说,“大人你调动的兵马太多了,我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要不然,我杀了那些山贼,当天就能回来。”
刘宴冷冷看着他:“六爷一人杀了那么多山贼,很厉害啊。”
“不敢不敢,也不是我一个人.....”高小六用力撑起身子,抬手抚鬓角,做出风流姿态——虽然现在的形容实在不风流。
听到这句话,刘宴眼神微沉,看着高小六,报来的消息说,跳崖的有两人。
高财主先前说了,高小六是瞒着他们一人去的,根据兵马动向估测,当时杀山贼的时候,高财主派去的人手并没有来得及找到高小六。
所以,那个人不是属于京城堂口的墨徒。
“.....是大家的功劳。”高小六声音接着说,“感谢先圣,感谢同门,也感谢刘大人,不管怎么说,就算我杀不了这些山贼,大人您也会让他们插翅难逃。”
听着高小六花言巧语揭过,刘宴也没生气,他没想要问出另一个墨徒是谁,是谁也不重要。
“行了。”他说,抚了抚手,“既然你活着回来了,就跟我去大理寺牢房吧,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大家都安稳清静。”
“大人——”高小六噗通又趴在地上,“我不去牢房,别让我去牢房。”
刘宴俯视地上躺着的公子,和气地说:“不去牢房,难道让你再到处乱跑,随意杀人放火?”
高小六一把抱住他的腿:“我不乱跑,就在会仙楼,我哪里都不去,如果踏出会仙楼一步......”
说到这里看到刘宴木然的脸,许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空话,说服不了。
高小六左看右看,松开刘宴,抬腿狠狠撞向桌桉。
伴着碎裂声以及闷痛呼,知客也从外边冲进来。
“公子——”
高小六这次不止是趴在地上而是蜷缩起来,额头上的汗似乎一瞬间冒出来。
“公子,腿——你干什么。”知客跪在地上,震惊又心疼,看着高小六的右腿,斑斑血迹的裤腿变得扭曲。
“刘大人。”高小六咬着牙夹杂着丝丝冷气,仰头看着刘宴,“你看我把腿撞断了,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在会仙楼,我一步都不会走出去!”
刘宴看着他:“断了腿,别人也能把你抬出去。”
高小六出一声哀嚎:“刘大人啊,抬着出去的我,走路不方便,杀人放火也不方便,我出去干什么啊。”
说着撑着身子拖着腿在地上爬,知客无奈又心疼地在旁护着“公子你别动不能动。”
“刘大人,我不能去牢房,我爹离不开我,你相信我,我保证我一步都不踏出会仙楼。”高小六抓着刘宴的脚,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刘宴看他一眼,将脚收回来。
“记住,你若是踏出会仙楼一步,我会当街定罪斩杀你。”他说,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高小六大喜,连连道谢:“刘大人英明,刘大人明察秋毫,刘大人你就是我再生父母,刘大人,要不我认你当干爹吧——”
门被砰地关上,挡住了高小六的鬼哭狼嚎。
知客又急急把门拉开“快,叫大夫来。”
夜半的会仙楼一阵喧闹。
高小六被大夫包扎伤口,这间屋子也安置好了床榻,知客和店伙计一起将高小六抬着放上去,大夫们退下去熬药,知客这才叹口气。
“公子你何必自伤啊。”他说,“就是去了牢房,也受不了苦,也不用记挂老爷,老爷醒了,自然能进去看你。”
“我这不是更让刘宴放心嘛。”高小六说,“做着这种事,不能把我关进大牢,也不能问罪问罚,他心里气不顺,现在我自己打断自己的腿,替他出气了。”
知客无奈摇头:“公子你真是.....”
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了。
单枪匹马去杀山贼,这命说不要就不要。
说着话突然把自己打断腿,腿说不要就不要了。
都不知道公子在想什么了。
高小六说:“哎呀你就别烦了,就这样了,我自有主张,你放心就是。”说罢对他摆手,“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养伤休息了。”
知客看着高小六惨白无血色的脸,再次叹口气,依言起身,又叮嘱一句“吃了药再睡啊。”
门被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灯火昏昏,高小六将头枕在胳膊下,看着窗外,挑眉一笑。
怎么能去牢房呢?
他都跟人约好了,来会仙楼找他。
那姑娘来了,他不在,可怎么办?
他高小六做人,是绝不能失信的!